“是人情世故。”
张大帅意味深长地把自己常说的后半句话,一字一顿地说完了。
杨宇霆很清楚,现在姜诚玩的一手,是想利用山东现在的对立矛盾,把直系推到风口浪尖去。
日本人现在吃了亏,尽管放弃了继续占领济南,但以他们的脾性……势必会反攻倒算。
如果在这时候让直系当这个靶子挡枪子儿,实在是再好用不过了。
“那个混蛋小子,多半,是打算对吴佩孚下手了……”
这话说完,大帅忽然一推椅子站起身来,“再往下,可就,有点意思了。”
…………
就在大帅和日方代表谈判的同时,日本驻京代表也前往北洋公署,面见冯国璋。
这位民国的大统领身体已大大不如前,一度精神恍惚委靡,与日方答对时反应都慢半拍。
除了济南之外,山东各地爆发的冲突都被这位日方代表“告状”,皆是以要求驻军,并且赔偿损失等等。
巴黎和会上的颓势,已让直系这些高层脸上极端无光。
可在面对强敌的步步紧逼,虚弱身体已是濒临崩溃的北洋大统领,精神首先崩溃了。
和谈的最后,他已是有些坐不住了,整个身体都在一阵阵的颤抖。
待日方代表全部退出后,这位大统领突然身子一抖竟是昏倒在木椅上!冯国璋突发重病晕倒的当天,曹锟便接到了京城的密电。
是个“墙头草”发过来的——眼瞅这冯国璋一场病三复发三重,恐怕是熬不过今年了,于是便秘密投靠了现在直军中势力最大的“保定王”,曹锟。
而他一直留居京畿之地,为的就是一旦北洋和京城有变,他和手下的将领们便可策应。
“父亲大人,现下日本人趁虚而入,大统领又骤然病倒,似乎正是我们挺进的好机会啊!”
从曹锟手中接过那纸电报后,海平川眼珠迅速转了几转说道,“如果机会把握得当,我们必能在直军诸将中脱颖而出。”
其实在刚拿到这封电报时,曹锟的第一反应跟海平川一样。
“现在日本人步步紧逼,我们从保定出兵前往山东,必然能以稳定时局被人瞩目。”
曹锟背合着双手,凝望着海平川,目光又缓缓梭巡向他的心腹幕僚们。
几乎都看好此事的下属们,神情都有些激动——
全国各地都在闹运动,如果他们作为稳定山东局势的那一支,必然会在无数部队中异军突起。
兴许,他们的主子曹锟,会……
“我曹傻子可没这么多花花肠子——”
他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众人的思绪,海平川倏然把目光投向自家岳父,竟隐隐觉察到埋在他温和笑容下,有几丝寒意。
他是……对自己的怂恿有些起疑了么?
突然间意识到这一点,海平川镇定地继续往下说:“父亲大人只怕是有顾虑——”
“就目前而言,直皖之间的相争虽以我奉系的介入尘埃落定,但老段小徐,却没有完全淡出政治舞台。”
“我看,这出兵山东,您还是要仔细斟酌斟酌才是呢。”他这一番话说完,曹锟似笑非笑地抬头望过一眼,转而又说道,“我们直军,才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往山东闯。”
“还是……先消停看看吧。”
又开始讨论些没营养的话题,海平川越是感觉到对方有些驱逐自己那味,连忙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带着手下告了退出。
“海爷,我看这事,怕是……”
刚出门,白浩辰压低声音与之说道,“姓曹的是不是觉察出,”
此次入天津,是他这位滦州守备跟着一块来的,为的就是策应安全。
没等他把话全部说完,海平川直接送了他一个制止的眼色,旋即又对着廊子下走道抬了抬下巴。
但在几人刚刚离开后,守在门边的手下凑近曹锟道:“三爷,海平川带着人走远了。”
没想到他转瞬间就换了副脸色:“他妈的!跑到老子这里卖狗皮膏药了……姜诚那混蛋心眼还真多,居然打算用这种招,把我们从天津支到山东去!”
“现在日本人比发了情的母猴还急,我们……还能往那里涌?”
一番话说完,厅堂内的下属们皆是连连应是。
但令曹锟没想到的是,姜诚这一计本就是一招两用——
如果曹锟上当,带着兵直奔山东最好,那么他们就能把所有矛盾都转移到直军身上。
由此,姜诚最少能给关外换到十年的安稳日子。
可曹锟还是精明,很快识破了他的点子:海平川便转而使了另一计,此次出兵山东的议事人人都到了,唯独少了吴佩孚。
其实说白了,就是前些时候的几句阴阳话,把心高气傲的吴玉帅气走了。
按照历史走向,冯国璋前脚升天,后脚曹锟便会被推举为直军首领,逼着黎元洪再当那个大统领……
此时若能让两人生了嫌隙,姓吴的必会把目光从关内转为关外,开始在直军之中“大杀四方”。
由此,姜诚和吉林……一样也有安稳日子可过了。
可这一招必会惹得直军内的警觉,姜诚也提醒过海平川:一旦发觉苗头不对,要第一时间带着兵往济南府或者滦州跑。
当晚,他的亲兵全体上膛,已从小站偷偷入城,在曹公馆附近策应。
而海平川则是由几个直军将领邀请,在天津有名的戏院梨园春看戏。
雅座内高朋满座推杯换盏,男男女女对他这位年轻的奉军高层吹捧溜须,海平川很快喝得双腮泛红,眼神迷离。
场中叫好阵阵,一场《四郎探母》正唱的满堂彩,海平川忽然十分失态地吐了一地,摇摇晃晃地借口出恭往门外走去。
然而刚离席,他那迷离神情便恢复戒备和机敏,从后腰拽出一把勃朗宁,迅速带着几个警卫绕道后门离开。
当晚一行人便不辞而别,往济南府的方向去了……
…………
在接到郭松龄发来海平川顺利抵达的消息,姜诚才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曹锟,这个有着“三傻子”之称的大军阀,究竟还是识破了他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