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一声敲门声再次响起,思绪回笼,他满含磁性的嗓音稍稍提高,扭头喊道:“进来。”
秦德听到大人的允许,推门进来,左手托盘,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个盘子和小碟子,上面是精致的夜宵:“大人辛苦了,吃点东西吧。”
艾以扭身见秦德把手上的食物放在书房沙发的茶几上,他重新打量面前这个一脸严肃正经的中年男人。
时光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伤疤也彰显着他的阅历,还是一样的熟悉。
艾以来到沙发旁边坐下,平静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谢谢大人关心,托小少爷的福,已经好了。”
“那就好。”艾以清楚,秦德伤的并不轻。
以前,他夸赞初文的药力超群,天资卓越,初文否决他,骄傲的说他的弟弟才是真正的天才,在看家本领这方面完美的继承了医师父亲和药师母亲的能力和天赋。
思及到此,再看秦德的恢复情况,初文所说果然不假。
艾以心惊自己有考虑让初令参与过来的意思,感觉实在不妥,他拉回思绪,对秦德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秦德听见侍奉多年的主子这么说,连忙回道:“没有辛苦,大人,是我失责了,辜负了您的期望,没有保护好初文少爷。”
艾以用青筋凸起的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安神茶,宽慰道:“你已经尽力,我知道你尽力去保护他了。”
“谢谢大人的原谅。”
“不用自责,北殿欢迎你再次回来。”
“感谢主的恩赐,现在能回来继续侍奉大人是我的荣幸。”
秦德十几年前作为一个优秀的学生从管家学院毕业,被血族长老,艾以目前的父亲尼林·伽加看中招来主家担任管家。
艾以回到这个家族后,血族长老很重视他这个儿子,担心艾以的日常起居和环境安全问题,他命秦德来北殿寸步不离的照顾他。
自从初文卧底暗杀成功后,艾以为了他的安全考虑,便将秦德送去他的身边保护。
艾以放下精致的茶杯,听见秦德这么说,便难得调笑他,道:“你倒宽容我,我把你送去初文身边这么多年,你也不恼我。”
“大人言重了,身为您的管家,您说的话就是我的指令,我会尽我所能为您提供最好的服务,完成您下达的所有命令。”秦德规规矩矩,毕恭毕敬的回答。
“果然没变,你还和以前一样刻板。”对方没有听出来玩笑话,艾以似乎想起来从前,看起来心情有些好转,“估计是你在我父亲身边呆久了,说的话,做事的态度都和父亲一样,一本正经。”
“大人千万别拿老爷这么调笑,我的出身低劣,能在老爷和您身边待着侍奉是上帝赐给我这辈子最大的恩泽。”
“没事,他又不在这。”艾以语气平淡,没有起伏和波澜,显得毫不在意。
“对了,初文现在怎么样了?”
秦德回道:“按您的吩咐,找来了其他药师协助小少爷一同诊断初文少爷的身体状况,目前为止情况未知。”
“看样子,情况很严重。”
“初文少爷医者仁心,为人宽容大度,善解人意,神明一定会保佑他度过这次难关。”秦德记得初文的好,诚心为这个伟大的医者祈福。
在初文身边这些年,他是深深敬佩着初文,初文对他,对佣人们都是平易近人,对患者更是耐心负责,他更是赞叹着初文超群卓越的药师能力。
“希望如此。”艾以沉默片刻,忧思在心,他惦记着初文。
“我去看看。”说完,艾以站起身,又突然想起初令,现在最着急和自责的就是他了。
“初令呢?情绪还好吗?”
秦德率先来到门边替艾以打开一扇门,说道:“小少爷的状态不太好,上午只在房间里面休息了一个小时,下午和几位药师在会客厅谈话许久,一直没有进食,刚才让佣人送些吃食过去,小少爷思虑过度,拒绝进食。”
听闻到此,艾以赤色红瞳闪烁间透出凌厉的光芒,夹杂着温柔和心疼,剑眉皱紧,薄唇紧抿,脚步沉重。
思绪破开尘封的记忆,飘向远方,初文是初令唯一的亲人,现在整个家族就剩下了他一个人,这让艾以心底不由的生出一丝怜悯和伤感。
他一定要给初文,初令一个交待。
出了书房,踏上三楼,艾以突然想起明天的安排,对跟在身边的秦德吩咐道:“明日我需要进宫拜见大皇,早些准备进宫的服装。还有,照顾好初令他们,别让他离开北殿。”
秦德在身后保持着主子和仆人应该有的距离,他记下艾以的话,正色说道:“明白。”
二人走到走廊尽头,正准备推门进去,秦德突然向前阻止,艾以平静的眼眸中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之色。
秦德说出原由:“大人,小少爷在里面陪着。”
艾以收回想要直接开门进去的手,沉沉咳了一声,敲敲门,开口询问:“初令,方便吗?我能进去吗?”
似乎过了许久,门那边轻轻传来初令空洞的声音:“进来吧。”
艾以闻声推开门,他欣长的半个身子进到房间后,又扭头小声对秦德说道:“你去重新准备些吃的。”
“是,用送上来吗?”
“不用,多准备一些,我一会儿带他去餐厅。”
“好,我现在就让厨房准备。”秦德应下,轻轻替他们关上房间的门,扭头悄然下去。
房间内。
初文静静的躺在床上,身子陷落在柔软的被褥中,显得更加憔悴,仅仅一天,他已消瘦至脱形的程度。
初令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握着初文干柴枯瘦的手,骨头的触感清晰,调动着血液里的药力为初文的身体供给养分,白色的光丝从两个人紧握的双手出发游走,扩散走遍初文的全身。
药力围绕着他们,画面变得朦胧不清。
初令用额头抵着初文的手背,肩膀耷拉着,浑身弥漫着颓废。
艾以这么看着,心里难受的紧,他慢慢走到初令的身边,尽他最大的温柔安慰他:“没事的,初文一定会好起来。”
久久没有声音,初令闭上眼睛,感到浑身困乏,大脑却异常清醒,情绪带来的悲伤异常明显,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呼吸已经被排山倒海的悲痛堵死。
整理好情绪,初令直起后背,松开抓着初文的手,收回药力,贴心把初文的手放回被子,掖好被角。
艾以起身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倒了半杯水递给初令,又拉过旁边一张空椅子,曲起长腿坐在床边,异色眼瞳不放心的寻找少年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关切询问:“你还好吗?”
初令仰头把水喝进大半,温热的水流过干涩的喉咙,滋润着有些干裂的嘴唇,困倦被驱散了一些,他疏离客气地回道:“我还好,没事。”
他停顿一下,想说明初文的情况,悲伤让他组织不好语言,复杂的情况又让他不知从何说起。
艾以注意到他紧握水杯的手有些颤抖,想说的话或许因为悲痛也断在了喉咙里,几次抽气平复起伏的胸膛。
他耐心的等初令调整情绪,良久,艾以注意到初令眼神极为复杂,又听见少年悠悠说道:“有些严重。”
“……”这突如其来的结果也让有准备的艾以窒息,他视线紧紧的粘在初令身上,“怎么说?”
初令神情严肃,剑眉拧紧,骨节分明的手摩擦着光滑的杯壁,向艾以说着一下午和众多药师讨论的结果,同时说明从一个德高望重,见多识广的老前辈那里得来的信息。
“如果没有机会,他是永远醒不过来了。”
艾以诧然,对这种结果无法接受:“樱草花不起作用?”
初令摇头说道:“不是,有的。樱草花只能将我哥的神识剥离开来,可记忆,情感由大脑和心而生,这些复杂的,无形的东西樱草花是带不出来的,抽离出来的灵体也是什么都不懂。”
“灵体和躯体一分为二,需要找其他办法使得灵体归位。”
“兄长的身体已经死亡,外界无法介入,不能提供人体需要的养分。好在,药师的药力可以维持身体完整,而我哥本身就是药师,所以不需要吸收来自他人额外的药力。”
初令突然沉默不语,感到前所未有的彷徨无助,他扭头看向一旁哥哥熟悉的脸庞,寻得心里的一点慰藉,继续道:“至于灵体回归,都是天方夜谭,近乎神学。”
艾以心脏被捏紧,伴随而来的恨意也如此强烈,他目光冰凉,夹杂一丝慌乱,抬手用力握拳抵在凉凉的薄唇上,掩饰胸腔内翻涌的怒意。
他细细消化着初令的一番话,放下手又问道:“神识无法回去本体,一辈子就只能这般模样?”
初令神情无望,神色恍惚的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缓解酸涩的脊椎,感觉脑袋有千斤重:“樱草花太过玄妙,书上也少有记载。”
他目光放空,注视一尘不染的挑高天花板,想去说服自己去接受目前的这个坏消息。
太长时间没有得到休息和进食,加上起伏不定的情绪,初令的意识和身体都有些飘飘然。
房间里沉寂下来,过于悲伤的消息使房间的空气都变得压抑难耐。
过了一会儿,秦德在门外的出声询问和敲门声打破了房间内有着同样心事的两个人。
“大人,小少爷,夜宵准备好了。”
艾以反应过来,他暂停思考,摸了一把脸,想要清醒一点,也让表情管理不那么僵硬:“走吧,先吃饭,如果一切都是未知的,没有先例,我们就去找,去创造这个先例。”
他知道,他和少年都有着坚定救初文的决心,一辈子那么长,他总能找到,这个未知迷题他愿意用一辈子去解。
“时间很长,我们慢慢来,哪怕付出一辈子,我也一定会帮你,等到初文回来的那一天。”
听着艾以坚定的承诺和安抚自我的决心,初令觉得迷茫中有了前进的动力。
没错,他会用尽毕生所学,一辈子的时间去等,去找那个未知的办法,这或许也是眼下他能做的事情,他轻叹道:“会有办法的。”
想清楚之后,初令呼口气放松下来,深邃的明眸流露出感激和坚毅。
现在的他疲倦抬眸,还是没有想要吃饭的欲望,脑子混沌,只想一个人待着,安安静静的理清思绪,然后从长计议初文的病情。
所以,初令礼貌的出声拒绝:“我想休息,宵夜就不必了,抱歉。”
说罢他站起身来,扭头顺手把初文的被子向上拉了拉,俯身对初文轻轻道了声晚安。
艾以知道初令的情绪不高,导致忽视了他自己身体的基本需求,他再次开口:“你一天没吃东西。”
“谢谢,不用。”初令再次果断的拒绝,起身掠过艾以,“晚安。”
艾以见他态度和动作都这么固执,思量片刻,又转身叫住了他,抛出少年想要的东西:“想不想听一些你想知道的东西?”
话落,果然和预想的一样,艾以拿捏住少年的心思,初令当即身形一顿,停下了准备离开的步伐。
初令扭头站定在那里,意味不明的看着他,真的在思量着艾以的话。
这对于他来说,肯定是想的。
艾以看着少年如此反应,不由失笑,知道少年无法拒绝,走到他身边,再次发出邀请:“走吧,边吃边说。”
秦德侧身,恭敬的让出门口。
初令挑眉,也跟在他身后离开了房间,和艾以,秦德一起来到一楼的餐厅。
一楼餐厅
偌大的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丰富但又有些清淡的食物,陶瓷刀叉摆放得整整齐齐,菜式些多,珍馐美味,足显制作者的用心。
艾以在餐桌旁边落座,拿起面前的餐巾布展开再折叠,摊放在腿上,即使是一顿简单的夜宵,也能被他吃出仪式感,血族的优雅和绅士是刻在骨子里的。
秦德遣散仆人,为二人制造出安静谈事的环境,留下他一人站在一旁侍奉着两个人的用餐。
待初令坐下后,秦德五指并拢,用曲臂式请主人用餐,行为举止正规得体。
“要告诉我多少?”初令直奔话题,有关资料他当然可以费点心思去查,但是与其在那浪费时间,不如听些对方知道的。
“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艾以轻轻扬起起下巴,眼神指着面前的食物示意着,对初令温和笑道:“你吃多少,我就说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