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初令没想到的是,一个高高在上,完美到不可挑剔的皇族公主,她曾经受过最好的教育,有最好的礼仪,轻而易举得到任何人得不到的东西,却如此容易相信了用药师心制药可以治疗百病的谣言。
初令勉强借着艾以的支撑,站直身体,他望了望饿狼盯肉一般看着他的夫人,内心叹气,淡漠说道:“世人传言的药师心治百病,只是一些人面对疾病无能为力时的一种寄托,不足以相信。”
“你胡说!”对面的女人大声反驳,她相信希望,相信信仰给的寄托,“这些年,如果不是明蒂一直吃着我做的药,她的病早就无力回天了,而你只不过是在我对明蒂的治疗基础上加以治疗,算什么救命恩人。”
听到这里,艾以立马明白了前因后果,他心惊迷信和传言对她的负面影响,其实人人都说谣言是谣言,但是却都真的信了。
残缺不全的身体妄想依靠心里的痴想来获取健康,被逼上绝路的母亲,在寻找希望的路上,走上了旁门左道。
他心惊,心惊在这暗无天日的皇城里,有多少人听信反叛者宣传的谣言迷信,心惊原来让人动荡不安可以轻易达到,心惊多么腐败的皇都让民众无法接受正确的指引。
未来的指引灯塔为什么迟迟没有建立,到底是缺少了带头在前的领路人。
心惊的同时,艾以无比庆幸,他早些找到了怀里的少年。
如果他再晚一些,如果初令对迷药的耐药性再差一些,现在的他会不会只看到失去鲜活生命,被掏空心脏的躯体。
“简直是一派胡言,明蒂公主坚持至今,全然靠她自己内心的意志和对世间的留恋,如果真的有用,你已经杀了三个药师,明蒂公主的病却没有任何好转。”艾以无情揭露,稳稳把初令护在身后,异瞳闪烁不定,面对一个刚刚威胁初令生命的人,他还是保持警惕。
女人听到这里,她满腔的不甘被怒意代替,所有人都在怀疑她的做法,就像当年她为了心爱之人不择手段一样,没人理解。
她的视线不自觉的重新落在初令身上,恶狠狠说道:“那是因为还差一个,只要杀了他,炼成药,明蒂再吃上第五个疗程,她就可以彻底痊愈了,就差一个,为什么要阻止一个母亲救她的孩子。”
女人不断重复失心疯的话,想要人相信她言语的真实性。
说着,她意识到她的无能为力,便将目光转向沉默的释阿主,疯癫的对他说道:“动手啊,释阿主,为了你的妹妹,动手啊,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明蒂吃不到药而命丧黄泉吗?”
女人不死心的挣扎,叫嚣声不绝于耳,让人不免觉得可悲和可笑。
释阿主冷声道:“药师长是明蒂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明蒂不断恶化的病情不会停止,再者,这种方法残忍,和自然法则相悖,药师心能治好百病确实是天方夜谭。”
他的无所谓和说的话对女人来说就是天大的笑话,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痉挛,高贵的气质荡然无存。
这些年,对比起释阿主的父亲,释阿主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女人嘲弄道:“你现在不相信了?当初你父亲为救你那时日不多的母亲,屠鲛人满族,整日拿鲛人肉喂之,岂不是更加残忍,而你一样,你与你可怕的父亲一样,你最不屑于成为他那种人,释阿主·得罗沙夫,你避免不了,这辈子,你都会朝着你父亲的方向走,在你默许我……”
话没有说完,释阿主的神色一凛,不明显的示意让暗卫瞬间明白。
他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用力掐住女人的脸颊,让她被迫张开嘴,将上一个暗卫没有成功投下的毒药重新喂到了她的口中。
嘴里明显的异物感传来,小小的东西很快从口腔滑入到胃部。
危险的天性驱使她反抗,却被暗卫推倒在地,肝肠寸断的痛苦顷刻之间从腹部传来。
女人狼狈的趴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瞪着地面,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吞下了毒药。
她蹙紧眉眼,痛苦的蜷缩身子,眼前阵阵发白,牙齿咯咯打颤,不由自主的从紧抿的红唇里泄出阵阵饱受折磨的呻吟。
她整个人都在扭曲,额头的青筋暴起,汗如雨下,找不到任何缓解之法。
女人仇视的目光望向面前的众人,似乎想在临死之前把他们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里。
可是她忘了,释阿主这般残忍无情的人怎么可能让她好过,怎么可能大发慈悲让她痛苦的离去。
“药效有很长时间,您可以慢慢享受我给您准备的葬礼前奏。”释阿主面露狞笑,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狱传来。
面对杀人,他竟然可以用如此轻松的口气说了出来,好像他赐给她一个天大的礼物。
女人很痛苦,释阿主却觉得他等了几十年的场景看起来赏心悦目。
“母亲!”
一声强烈的呼叫撕碎了局面的僵持。
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明蒂娜娜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的那句母亲也让沉浸在复仇快感的释阿主痛苦闭上了眼睛。
明蒂娜娜见几日前刚刚见到的亲人正捂着腹部在地上打滚呻吟,心里顿顿疼痛,她跌跌撞撞的跑过去,跪在母亲的身边。
经过释阿主身旁时,明蒂娜娜几次三番的就要倒下,他却没有伸手去扶的勇气。
他们兄妹二人最大的矛盾和争议还是来了,他顶着皇族的施压,顶着族事和族人的谴责,只为深爱的母亲。
释阿主并没有想到明蒂娜娜会过来,这是他意料之外。
听见明蒂娜娜撕心裂肺的痛呼时,在一瞬间他阴冷的眼底里出现了一丝犹豫,可是很快又被人害得惨死的母亲的脸冲散。
他没有错,释阿主宽慰自己,这个女人是他的杀母仇人,他报仇了,何错之有。
即使他让明蒂娜娜失去了她的亲生母亲,可是他不后悔。
他无法做到和仇人生活在一个世界,他也没有伟大到可以原谅杀母仇人,他只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不是无欲无求,宽容大度的圣人。
明蒂娜娜把大口大口吐血的母亲搂在怀里,那鲜艳的红色在不断提醒她,她即将要失去她的母亲。
明蒂娜娜紧紧握着母亲因为痛苦挣扎的手,嚎啕大哭。
“明蒂,现在你明白了吗?你最敬爱的兄长……如此冷血,可以杀父……杀母,他已经没有了心智,母亲走后,你就是最危险的。”
刚刚母亲被强迫喂药的过程她全部看见了,明蒂娜娜满脸泪痕,听不进母亲的任何话语。
突然想起母亲痛苦的源头,明蒂娜娜转眼看向释阿主,声音凄惨:“兄长,求你了,求你了,我不想失去她,你把解药给我!把解药给我!我求你了。”
妹妹的痛苦,褪去血色的女人,释阿主没有感到羞愧和害怕,血液里的冷血让他变得无坚不摧。
他没有移开视线,面无表情的看向濒临崩溃的明蒂娜娜,一字一句,残忍的告诉她:“没有解药。”
闻言,明蒂娜娜愣在了原地,她不相信兄长这么残忍。
兄妹二人对上视线,久久凝望彼此,释阿主眼里的恨意和绝情让明蒂娜娜绝望。
她张张嘴,刚想质问为什么,可是猛然想起她的亲生母亲,是兄长的杀母仇人。
“兄长……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母亲和您有仇,可是她还是我的母亲,您就看在我为救鲛人受的苦难,放过她吧。”
陈年往事被提起,痛苦的回忆不禁让明蒂娜娜永世不忘,释阿主亦然。
一直以来,他不忍告诉明蒂娜娜真相,不论是关于那晚,还是关于那个人,他都知道。
这个女人犯下的罪恶加起来,让她根本配不上明蒂娜娜的那句母亲。
“母后。”释阿主把视线转移到女人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阴森骇人,带着隐藏的威胁,“十年前的那晚,我喝下的迷药,也是您的杰作吧。”
释阿主的话五雷轰顶,让明蒂娜娜满脸愕然,眼睛忽而慢慢睁大。
不知道的阴谋让她脊梁上流下冷汗,她被接下来的一番话吓着,像一根木头一样失了音。
“您让明蒂给我送来的那碗酱花羹,里面的迷药无色无味,我竟无法察觉,为了讨好我的父亲,让您煞费苦心了。”
一字一句,宛如刀子,明蒂娜娜全身僵硬,脸色苍白,久久说不出来一句话。
她呆呆的望着母亲痛苦但有些慌乱错愕的脸,良久才找回属于自己的声音。
她木讷的开口询问:“母亲……兄长说的,是真的吗?”
女人见释阿主毫不留情的在明蒂娜娜面前揭露她丑陋的一面,目光所露的凶狠和不甘更甚。
她没有脸面去回答明蒂娜娜的疑惑,气急攻心之时,体内的毒药加速了分解和作用。
母亲突如其来的严重症状和痛苦神色让明蒂娜娜反应过来,也顾不得继续质问下去。
她湿漉漉的眼神重新望向释阿主,就像十年前他破门而入时,她同样用这样的神色望向他。
释阿主对上明蒂娜娜的视线,狠下心,选择视而不见。
这让明蒂娜娜明白,即使兄长有解药,也不会给她,让她去救他的仇人。
明蒂娜娜转眼带着最后的希望去求助初令,她相信初令身为药师,他不会见死不救,他拥有那么强大的药力,拥有慈悲的心,一定可以治好母亲。
“药师长,我求您了,母亲纵使再十恶不赦,可是在药师眼里,众生都是平等的,没有分别,您救救她啊。”
艾以和释阿主的想法是一样的,他没有同情心,相信善恶有报,因果循环。
如果不结束这个女人,释阿主的心结解不开,况且,她有伤害初令挖心的想法,再让初令靠近,和推他入火坑有什么分别?
药师的天职确实让初令无法选择视而不见,而艾以似乎是知道初令想要干什么,他一言不发,把少年紧紧的固定在怀里,不肯让他动弹分毫。
初令与明蒂娜娜对视,女孩眼里的期盼不容忽视。
未等初令有所动作,女人突然口吐鲜血,说出来的话让人大吃一惊,她的残忍不逊豺狼虎豹。
“明蒂……”女人神情空洞,气息奄奄,她滚动喉咙,咬紧牙关,蠕动双唇,忍下嘴里的血腥,越是靠近死亡,她心里的执念越是放不下,“差一个人……五个,还……还差他一个……他那么强大,他……他的心脏……对你的,你的病情,帮助……更大。”
她绝望的双眼胡乱翻动,眼珠瞪得极大,嘴里不断发出濒临死亡的惨嚎,声嘶力竭,让人毛骨悚然,但是没有人可以帮助她。
明蒂娜娜对母亲说的话一头雾水,她一时间无法领悟母亲的意思。
她手忙脚乱,抱紧母亲想要挣扎冲向初令的身体,哽咽道:“您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五个,什么差一个人?您为什么要女儿杀害救命恩人?”
五个人?艾以心生不解,失踪的药师是三个人,加上女人说的,差初令的这一个,还有一个人。
女人长时间被软禁,在暗卫的看守下无法接触外界,能接触的人只有庄园里的人,可是除了庄园里工作的三个药师,另外一个药师是谁?
初令同样想起了在药房听见关于药师在庄园的诅咒,女人的话让他的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想到了什么,悲痛席卷了他整个大脑,联想到明蒂娜娜之前提起的名字,初令不可置信的望向释阿主。
释阿主感受到了初令的视线,他不忍心的躲避开少年的视线,不忍心回应初令的求证,只是阴沉的看着在明蒂娜娜怀里打滚的女人,不发一言。
他知道,药效即将过去,死亡就要降临。
释阿主的反应再明显不过,初令感到头皮发麻,预感越来越强,甚至可以完全确认下来。
他想到了一个和他同血脉的亲人,一个和明蒂娜娜相识相知的人,她也是一个药师,有着药师心的人啊。
悲伤和震惊让初令浅色瞳仁不由自主的睁大,他如鲠在喉,薄唇颤抖,问道:“阿姐……你拿了我阿姐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