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焦急的看着远方,在视线闯入一艘熟悉的船舰时,喜悦突破重重的忧虑。
他布满凶狠的赤色眼睛霎时间被点亮,心里松口气。
船还没有完全靠岸,一股血腥味混着海面的咸湿空气闯入鼻尖,浓烈刺鼻。
安德心里一紧,心如高空坠落一般,他立刻展翅,迫不及待的跳上甲板,想要马上确认艾以是否安全。
一阵气浪扇过,惊扰了正在谈话的艾以和西伯。
他们依旧保持在战场上的警惕,转眼见是熟悉的人,二人这才放松下来。
“哥!”
安德草草的缓冲一下下降带来的推力,翅膀还没有完全收回,人已经不顾一切的往艾以的方向跑,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军痞之气。
那满地的血,弥漫在空气里铁锈味无不在冲击他的神经。
安德蹲在艾以面前,仔细观察他的脸色,语气沉重道:“哥哥伤到哪了?”
他锐利如鹰的眼神掠过艾以袒露的上身,一寸寸看下去,发现自艾以左下腹开始出现的血痕。
安德伸手触碰,指尖沾染上点点猩红,却不见有什么开放性的致命创伤,而他的动作也没有引起艾以有什么不适的反应。
“一点小伤,不碍事。”
艾以蠕动干燥的双唇,微微摇头,深黯的眼底里重新恢复焦距,伸手借着身边西伯和安德的搀扶,慢慢站起身。
僵硬虚弱的身躯还有些不稳,但是全身的精气神已经回来了一半。
站直身子后,艾以摆手拒绝了西伯和安德还想伸过来的手。
他拉拉刚才西伯披在他肩上的外套,遮住上身,随后平静如水的拍拍西伯的肩膀,边走边朝一侧的骑士吩咐道:“叫药师过来给西伯治疗。”
安德望着艾以步伐稳健,平缓下船的身影,跟了上去,临走之前朝西伯道:“西伯,先去休息。”
“是……大人。”西伯掩饰住心里的复杂,硬生生止住想要跟上艾以的脚步,身侧垂下来的双手也显得局促不安。
艾以大人很少受伤,至少他跟着他的这些年里没有过。
有时候他真的会想,他不是一个好的下属,不是军校最优秀的骑士,不够卓越,不够强大,但是艾以大人为什么还是选择了他。
他一直想要报答他,报答他的知遇之恩。
可是现在,连他都怀疑艾以大人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如果是军校第一的骑士陪在艾以大人身边,艾以大人说不定就不会受伤。
他应该再警惕一点,战争结束的时候,他知道艾以还因为小少爷而心不在焉,而他站在艾以身边,却过度关注远方的战场,没有发现有敌人潜伏在周围。
正是因为他的粗心大意,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西伯站在那里呆呆望着艾以离去的方向,额头上的伤口不断流出黑红色的鲜血,经过断裂的眉骨,汇成一条条血线,顺着脸颊往下滴,他浑然不觉。
眺望的眼神黯淡无光,他独自在船上反思着,巨大的自责就像汹涌的海浪席卷全身,血液不小心流入眼睛,生理性的排斥让他狼狈的垂首去擦。
在低头的瞬间,酸涩的眼睛想要释放,于是,脸上的液体也越来越多,擦不完。
一只冰凉的手迫使他抬起头,入眼是阿尔德温高傲嫌弃的眼神。
“真丑。”
西伯听见阿尔德温用人鱼语言嘲讽他,血液把他额前的碎发黏在了一起,脸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的大片灰尘,嘴角撕裂青紫,眼睛还肿了一点,自然不好看,他索性也不反驳。
面前的人鱼捧着他的脸,替他擦拭额头血污,粗鲁,笨拙。
感受到阿尔德温的动作,西伯有些慌乱,抬手想要阻止。
察觉到西伯想要避开,人鱼面露不悦,还未等西伯的手触碰到他,便先一步开口呵斥:“别动。”
西伯的手停在半空中,不敢动作,他呆愣张口道:“会脏了手。”
换来了对方的一句冷哼:“哼。 ”
阿尔德温认真检查了西伯眉骨处的伤口,见已断裂,冷傲妖孽的脸色出现一丝裂痕。
他张张嘴,没有发出任何音节,随后抿紧矜薄的红唇,收起了毒舌。
除了人鱼贵族佩戴繁杂奢靡的宝石链条来象征身份,人鱼们都没有穿衣服的习惯,所以阿尔德温身上也没有可以装手帕的口袋。
他的手心被西伯的血染红了,他就换手背,勉强让西伯露出一张干净的脸。
阿尔德温向后摆手,侧身让开位置,身后跟来的两个药师立刻上前,开始用药灵为西伯疗伤。
行宫
艾以清洗完身上的血渍和灰尘,穿好浴袍走出来,他刚刚换好衣服,安德便推门进来了。
“哥,明天是和邻国的谈判。”他把手里的皇令交给艾以,“大皇派哈拿利凯家族族长,特力巴伦·哈拿利凯,作为此次的外交官,陪您我一同出席。”
艾以接过他手里的信纸,仔仔细细的,一字不落的看完,修长的手指将信纸对折叠好,淡声道:“行,我知道了。”
“哥哥身体没问题吗?”安德坐在艾以身边,给他倒杯水,“如果身体不舒服,那明天的谈判可以放心交给我。”
“不用。”
安德的话让艾以不禁开始想象,如果让安德作为皇城主代表去谈判会是什么样子,他的暴脾气,让人真的担忧对方谈判代表的安危。
“哥哥,你还是太直白了,能稍微遮一下脸上不信任的表情吗?”安德把手搭在沙发上,摔摔凌乱的碎发,语气带有不满。
闻言,艾以嘴角上扬,浅笑出声,他拍拍安德的手背,认真道:“不是不信任,你年龄尚小,而且还没有战场上谈判的经验。”
“说话不需要什么经验,我维护好我方利益就行了。”
“谈判目的在于止戈,讲的是双方利益的平衡,在稳定大局的同时,从平衡中使我方利益得到最大化……”
“停!”安德被艾以喋喋不休的说教搞得眼皮直跳。
艾以这个样子,安德很熟悉,他迅速摊开手掌,直直伸手,挡在二人之间,遮住了艾以看向他的视线,语气夸张:“您,简直了,和他一样的啰嗦。”
艾以无奈笑着,抬手拍下安德挡在中间的手,故作深沉道:“年轻人都听不得劝。”
说到年轻人,艾以倏忽一顿,他又想到了初令,扬起的嘴角不自觉的放下,神情几番转换,眉眼凝重。
因为心里有事,他如同石塑一般凝滞,异瞳没有任何波动之象,似古井沉寂,瞬间被一人拿去所有的思绪。
明天谈判之后,他便回去,争取赶在少年生日之前。
艾以迫切的想要弥补,想加倍对少年好,来缓解内心的负罪和愧疚。
警堡
会议室里,女孩一袭紫衣,静坐在椅子上。
她和以前一样,笔直的坐着,随时绷着身子,眼睛被遮住,神情也被绷带掩饰了大半,从她皱起的眉宇可以看出一丝幽怨,一丝哀愁。
“就这几个人吗?”查理逸开口问道。
狼阳点点头道:“我只知道这几个人……具体是谁,我无法断定。”
“好,很感谢你的配合。”
查理逸抬头,继续问道:“那天,你与她见面了吗?”
“没有,那天是我母亲的生辰,我被母亲叫回了家族,陪她一天。”
查理逸把名单移交给坐在主位上的拜一,小声道:“名单上的七个名单,五个未成年,两个刚成年……”
狼仔细听,想要听出来什么,她紧紧捏着手里的导盲棍,听着对面的人用笔在纸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和一点点交谈声。
狼阳犹豫很久,在心里反复确定用词,整理情绪和语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崩溃,出声时却还是忍不住的哽咽:“警猎长,如果……如果最后确定,确定伤害温温的凶手是未成年人,他们,会受到惩罚吗?”
话落,泪囊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湿润的泪水浸透了白色的砂带。
拜一让查理逸去把名单上的人带来警堡,听见狼阳这么问,他只能把皇法对于这案件的残忍规定告诉她:“逼人致死,性质很严重,如果是成年人,他们会被终身监禁,如果是未成年人,他们会到专门的禁闭室里,学习两年。”
“只是禁闭?”狼阳不敢相信,她用力掐着小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他们杀人了……他们杀人了。”
见此状,拜一叹口气,复杂的思虑浓重如雾,他放软了语气,努力让女孩可以接受这个事实:“皇法是为了挽救误入歧途的他们,教育他们,感化他们,毕竟……生命那么年轻,那么可贵。”
“温温也很年轻,她对我来说,比任何人,都可贵。”
小臂已经被掐的黑紫,狼阳依旧不愿放开,她悲痛到无法呼吸,拼命挤压肺部,想要挤出更多的氧气来,哭腔再也抑制不住,暖肤色的脖颈剧烈收缩,锁骨由于吸气过度突出。
拜一伸手把女孩的手臂拯救出来,将一旁空着椅子上的抱枕拿过来,塞到她的怀里,示意她可以用抱枕来宣泄,别伤害自己,并耐心的等着女孩平静下来。
狼阳咽下从胸腔处爆发的悲痛,茫然的朝着拜一的方向,不禁苦笑,她像是不死心,继续追问道:“在禁闭学习的两年内,他们成年了,处罚的结果会改变吗?”
久久没有听见有人说话,拜一默默的倒了杯温热的水,递给她,轻声道:“不会,法官判定的结果无法改变,他们禁闭两年后,便是他们人生的又一个新开始。”
听到这里,狼阳意外的平静了下来,只是这种平静很惨白很反常,她感受侧脸传来阳光的温度,感受心脏里泛起的阵阵寒意和痛楚,她“看”着光,感受着暖意,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光在哪里。
“大人,麻烦您,把我送去医所,我想最后一次,再记住她的样子。”
三天后
初令睡觉很不老实,就像现在,他枕着自己的胳膊,侧躺在床上,上身赤裸,被子只盖在腰侧。
上身分布的肌肉线条紧致有力,蕴藏着无法小觑的爆发力,宽阔的肩线连接挺直的脊背,块块分明,结实强壮的腹肌下因为血液和体力的旺盛,可以看见凸起的青筋。
由于健身的缘故,身体有了低体脂率,高肌肉量,这个身材和他的脸一点也不匹配。
初令越发有国爵的样子,清秀的五官少了几丝以往的纯真,多了几分国爵的冷硬,脸庞光洁白皙,唇形绝美削薄,长而卷的睫毛在月光的照耀投下阴影,整个人都像一副画,一件行走的完美雕塑。
他长高了不少,一米九三的身高,现在见到了,诧异的同时还带有一丝异样感。
这种异样的感觉,就像当初还是抱在怀里的小狮子,现在长大了。
窗帘温柔的被风扬起,夏日夜晚还是有些凉意,初令为了透风,把房间的所有窗户都给打开了。
一切都很安静,哪怕是无意闯进来的风都不舍得惊扰床上安睡的人。
艾以轻轻挥手,异能推着四周的窗户缓慢关上,没有一丝声响。
他侧身坐在床边,微微弯腰倾身,想要把初令腰上的被子往上拉一拉。
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艾以悚然一惊,原本沉睡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双眼,看向艾以的眼神带有一丝疑惑,模糊和意外。
见初令惊醒,艾以自知是他打扰了他,他停止动作,有些尴尬,想抽回被攥红的手腕,却感觉到床上的人在察觉之后,用更大的力气去握紧,不让他抽离。
初令就着侧躺的姿势直起上身,刚刚睡醒的浅色瞳仁没有了刚才的朦胧,他变得清醒。
“是梦吗?”
二人对视着,无法言说的感情在他们直接流转。
这一刻,沸腾的思念和情绪得到宣泄,它们在叫嚣,在生长,鼓点般激烈,一切的感官都在放大,柔情萦绕心头。
听见初令这么问,艾以笑了,没有立刻回答,这些天的郁闷和烦躁都荡然无存,他用另外一只手抚摸初令的侧脸,完美隐藏了一丝急切。
他和两年前一样,把初令的白金发丝拢到耳后,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用手心捧起,动作很轻很柔,是易碎的珍宝,是他温柔眷恋的源头。
“不是。”艾以认真回答,他稍稍靠近初令,让自己的眼里全是对方的样子,指腹轻轻摩擦初令白里透红的脸颊,“阿令,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