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一刚想把他长长的,厚粗的狼尾巴放在桌子上,又想桌子不干净,重新放了下来。
他往阴凉处站,朝艾以道:“救济金是国政部那边负责的,释阿主说不定有线索。”
闻言,艾以轻轻点点头。
二人谈完事后,一起往楼下走,相关负责人的办公室在商铺的上面,下楼从门口出来之后,就是昨天发生暴乱的街道。
行人和马车依旧很多,繁华的集市上,人声鼎沸,生命的痕迹永远不散,生生不息。
拜一摊开手虚虚的挡住太阳,仰头眯眼看了看从指缝里跑出的阳光,感受阳光即将烧灼皮肤的滚烫。
艾以和他告别,在临上马车之前,拜一顿住了脚步。
他转身看了一眼正在注视他离开的艾以,良久,正当艾以想要询问他还有什么事情的时候,拜一意外的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这是艾以从来没有见过的,就像清晨里,在经历过无边无际黑暗的森林,突然洒下的第一缕阳光,很果敢,很轻松。
拜一淡声问道:“艾以,你和初令在一起了,是吗?”
周围没风,拜一的话一字不漏的清晰闯入耳朵,一词一句,意味深长,他的语气听起来是肯定句。
艾以没有立刻回答,怔住一秒之后,露出一样温柔的浅笑,一个人的名字,让两个人同时心底一软。
“嗯。”
简单的回答,艾以没有过多的解释,没有问拜一是怎么知道的,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成年人之间,虽然心河万舟驶过,嘴上却没有千言万语。
有的时候,分寸和痛苦,界限和遗憾,中间只有一条线,能避开,就避开。
同样的,拜一也没有多问,他只是在听到艾以简单的回答之后,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准备踏上马车。
“来人!有人偷东西!”
街道的某一处,一声粗狂愤怒的吆喝叫停了二人的动作,艾以和拜一停住动作,同时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笨重的中年男人戴着一顶高高的白色厨师帽从一家面包店冲跑出来。
慌忙急切的奔跑下,他略显笨拙肥胖的身子被打开的门狠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前倒去,毫无疑问,最后痛苦的趴在了地上。
“哎呦!”
这声音不仅仅吸引了他们,周围人也都转移注意力到这边。
过路的行人停下了脚步,因为突发的情况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站住。
男人无法麻利的爬起来,心里不甘,他只能费力的拿厚肥的手指,指向前面,嘴里不断嚷嚷着,想要唬住逃跑的人。
顺着男人的视线看去,是一个跌跌撞撞,披头散发的女孩。
她撞歪了几个路人,不停低声道歉,闷头往前跑,细看之下,她双手抱住一个很大的面包。
在听见面包店追出来的人跌倒的时候,横冲直撞的女孩有所察觉,立刻顿住了脚步,她抓紧手里的东西,稍微犹豫。
痛苦挣扎片刻,她下定决心之后,又原路返回,跑到男人身边,想把人扶起来。
见偷东西的女孩自己跑了回来,跌倒的男人顾不得其他,伸手死死抓住女孩纤弱的胳膊,不愿让这个偷面包的小偷离开。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他们周围,女孩面容愁苦起来,细细的胳膊在男人宽肥的手掌里,随时都可能折断。
女孩花容失色,吃痛皱眉,想要挣扎开。
“小偷,让我抓住你了,都来看看,偷东西的贼。”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了……请您放开我……”
眼看人群聚集,把她层层包围,女孩脸上的恐惧迅速放大,她茫然害怕的摇头,不得不松开手里的面包,双手并用,去摆脱胳膊上的束缚。
人群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男人把女孩的手臂攥得很红,一个成年男人的力量,弱小的女孩根本无法抗衡。
“她眼睛是不是看不见?”
“这女孩……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好像这几天在哪里见过……”
有人发现了她的异样,狼阳听他们的讨论浑身战栗,无形神视的目光就像把她在白日里扒光的刀子一样。
慌乱之下,狼阳胸口起伏不定,她努力理清思绪,非常清楚现在还不能被抓住,必须要先走。
狼阳不再犹豫,危机之下,她必须保住自己。
这时,一个气息靠近,狼阳愣了愣,一切动作戛然而止,直到听见记忆里熟悉的声音。
“麻烦,先放开她,我替她付。”
这是她救命恩人的声音。
狼阳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子,可是艾以的气息,艾以的声音,在当年的爆炸现场,迷糊之中,她拼命从硝烟和血腥里记住了关于救命恩人的一切。
狼阳苍白失血的唇瓣颤抖,呼吸急促困难,她喃喃确认道:“艾以大人……?”
艾以把一枚金币递给男人,男人看见有人付了比原本面包多十几倍的金币,目光一亮,怒火消散,他马上拍拍膝盖的灰尘站了起来。
手上的束缚突然没有了,狼阳偏头,用长发盖住一边的脸颊,挡住容貌,低头揉了揉红紫的手腕
“好好好。”男人双手接过那金闪闪的金币,脸上藏不住笑意,他拿在手里掂了掂,十足的重量,顿时笑容满面,“先放过你了,下次再来偷东西,我就把你交给警堡。”
听见警堡二字,狼阳也不管身旁的人是不是艾以,迅速站起身来,直接埋头冲开了人群。
艾以转身看向远去女孩的身影,也拨开人群追了上去。
视线开阔,眼前的画面让艾以停住了追人的步伐。
几步远的路灯下,狼阳猛的站住了脚步,一动不动。
面前的身影如山挡在了她的面前,反应过来之后,她准备往回跑,一切都晚了。
步子还未迈出去,转身之际,拜一一条手臂轻轻的搭在狼阳的肩上。
狼阳背对他,拜一的左手抓住她的左肩,把人往回拉固定,另一只手上指尖闪耀星星火光,是抽了一半的烟。
狼阳呼吸一窒,目光呆滞的“望”向前方,额间汗水发亮,不敢扭头去“看”,不敢随意乱动。
她知道跑不掉,只是颤抖的站在那里。
拜一面无表情的吐出一口烟,一言不发,一种压迫感自狼阳后背传来,她在这烈日炎炎的夏日里,感受彻骨的寒意。
他狭长幽蓝的狼眼微微眯起,垂首看了一眼还没有他肩高的女孩,终于是抓到了。
他们之间没有引起多大的动作,普通的像什么也没发生,路人看过来,只觉得是一个男人搂住心爱的女孩在路边休息。
拜一用狼火燃掉手里的烟蒂,朝对面不远处伫立的艾以招招手,示意一下,艾以点点头,没有阻止。
随后,拜一丝毫不在意女孩身上脏不脏,揽住女孩僵硬的肩膀,控制她的身体,强行带她离开。
马车上
拜一烦躁的又点了一支烟,眉头紧锁,他把马车车门的帘子拉开,方便散味。
或许是天气太热了,拜一没有任何的气力,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来劲,心里缺点东西,怎么填也填不满。
狼阳窝在马车的一角,不敢吭声,她看不见任何东西,没有眼珠的眼眶空洞吓人,之前蒙眼的纱布也不知道去哪了,脸上虽然脏兮兮,可是依旧可以看出来突出立体的五官。
高温度下,分子运动很快,马车里的烟雾缭绕,猛吸一口,浓烈刺鼻。
过了一会儿,拜一从沉思里出来,把烟掐掉,马车里的味道散了散。
他把一块面包塞给蜷缩的狼阳,示意她先吃点东西。
拜一提醒她:“一会儿到警堡,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狼阳接过手里的食物,半天没有动,她蠕动双唇,欲言又止,面上露出为难和痛苦。
见人没有说话,拜一当她听见了,也明白了,他心绪不佳,用几指的指尖揉了揉额头,偏头闭眼,休息静等。
狼阳一点点吞咽口中的面包,骨瘦如柴的手背上突出来一个个手骨,整个人比之前看着更瘦了。
虽然马车车窗已经打开,可是空气还是不够流通,一股一股的热气滞留在狭小的空间里,压的她喘不过来气。
想着心事,面包噎住,狼阳呜咽一声,面色潮红,她痛苦的拍拍胸口,努力顺口气。
下一秒,一杯水递到了她的手里,拜一展开狼阳汗津津的手,然后帮她握紧五指,顺利拿好面前的水。
“……谢谢。”
险些过不来气的窒息感消失,清凉的水流入干涩的喉咙,狼阳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知道现在在去警堡的路上,身边坐着的是警猎长。
逃,肯定跑不掉了,狼阳认命的搓了搓干燥的手指,心里算了算日子,不远了,她本来就是要自首的,只是日子提前了两天而已,熬过这两天也是可以的。
静默了一会儿,狼阳缓缓道:“警猎长,我可以全部交代,但是我想,您可以给我两天时间吗?”
没有听见拜一的回答,狼阳继续恳求,道:“拜托了,我不会逃,我只要两天期限。”
伽加家族主宅
一束包装漂亮的花束摆放在一块十字墓碑前,安德伫立在母亲的墓碑面前,一动不动,像定住的雕像,没有了感情。
腿站的麻木,安德浑然不知,挺括的侧脸刚毅木讷,赤红瞳仁红得渗血,不见波澜。
母亲去世了很长时间,时间长到,再见到母亲的墓碑,没有了小时候的撕心裂肺。
半晌,毒辣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红瞳酸涩难忍,安德抬手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喉结处的母族标志性的十字纹身随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缓缓平复心情。
一个仆人走到他身边,朝他躬身道:“少爷,老爷让您现在去见他,几位亲王等候多时了。”
安德眼神微眯,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晚上 北殿
为了陪初令吃晚饭,艾以今天回来的很早,他们二人有很多工作,白天各忙各的,一整天都不见面,只有晚上可以腻在一起。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艾以为了早一点见到初令,竭力压缩了他加班的时间,能挤出来一点是一点。
初令端坐在沙发上,手上拿了一本书,在安静的阅读,顺便等刚刚上楼清洗的艾以下来。
寂静的夜,宽广的大厅里,只有初令一点点的翻书声。
秦德静静陪在初令身边,身姿挺拔,看似年龄很大,可是骨架不弯不折,板正的管家服紧贴身子,严肃认真。
过了一会儿,初令合上手里的书,打算换下一本,这时,不见佣人的通报,北殿大厅的门来了一个客人。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率先引起了秦德的注意,他抬眼望向声音的来源,略加思索,紫眸里流转出一抹意外。
熟悉但很久未见的身影出现在秦德的视线,让秦德惊了一下。
感受到陌生的气息,初令也从书里抬首。
“安德少爷?!”秦德连忙躬身行礼,“抱歉,是我的失职,没有迎接您,请恕罪。”
安德傲慢的冷哼一声,眉眼冷峭,他的心思不在秦德身上,他的第一视线全被自家哥哥宫殿里的一个陌生人吸引。
在初令抬首的那一刻,他们互相迎上了对方审视的视线,初令放下手里的书起身。
刚毅男人那双明显的赤红双瞳异常显眼,面部线条干净利落,骨骼深邃锋利,直立的寸头精神抖擞,断眉和纹身在他身上并不俗气可怕,相反给人一种犀利的冷冽。
结合刚才秦德喊出来的称呼,初令猜测他应该是艾以的弟弟。
面前清冷的男人确实长得不错,白金长发耀眼的移不开眼,一眼看去,无比惊艳的长相。
艾以没有在安德面前提起初令,初令穿的是休闲服,显然是住在这里的,再加上,他脖子上露出的几个牙齿留下的艳红痕迹,安德先入为主,猜测他只是艾以的血仆罢了。
安德嗤笑一声,对这种靠向血族卖血来求荣求钱的男人非常不屑,他不掩饰眼里的鄙夷,十分不友好的扫视了初令一眼:“哪有血仆敢让主人的管家侍奉?”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在兄长身边第一个血仆的脸,特力巴伦性子傲慢,目中无人,最后,还背叛了艾以,这足以让安德反感和愤怒。
秦德身形一顿,他知道安德少爷的脾气,这无礼的话无疑会得罪小少爷。
他看了看初令淡漠疏离的神色,连忙解释道:“不,安德少爷,这位是……”
一句话没有说完,一道可以看清残影的身影快如闪电,从秦德眼前闪过,先一步的袭向了他身边的初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