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杨话音刚落,曹操便道:“我会让乐进协助你,有任何大小事,第一时间禀报。”
张杨知道曹操这是要监视他,但也不敢反抗,道:“下官明白。”
曹操右手握着佩剑,狭长双眼森然冷漠的注视着张杨。
张杨哪敢对视,低着头,后背已经湿透了。
在这种时候,曹操想要杀他,只是一句话的事,他丝毫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曹操没有杀他,转身大步离去。
张杨是羽林中郎将,没有妥善的安排之前,不能杀他,尤其是当下的关口——一切以‘稳’为要!
等曹操走出几步,张杨才转身急匆匆离去。
他心胆俱寒,右手死死握住刀兵,心里害怕到了极点。
就在刚才,他在曹操眼里分明看到了清澈见底的杀意!
“怎么办?怎么办?”
以曹操的身份,杀他只需一句话,根本不需要找什么理由。更何况,陛下是在羽林军驻扎的东门上遇刺,别说曹操了,朝野没人会放过他!
左右前后,对张杨来说,都是绝路!
“去,将桥瑁找来,我现在要见他!”张杨抓过一个心腹,咬牙切齿的低声道。
那心腹颤声应着,急匆匆离去。
洛阳府。
洛阳府已经被荀彧以及荀攸,钟繇等的侍卫团团围住,里面更是没有半个人影走动。
在后院之内,刘辩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枕头下全是血。
箭矢放在一旁的盘子里,盘子边上跪着剧烈颤抖,恐惧到极点的御医。
荀彧站在床前,看着已经全无气息的刘辩,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脑子混乱一片,无数念头在翻涌,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想,傻愣在原地。
他的皇帝陛下死了。
曾经的豪情壮志还在眼前,犹如是昨天。
前不久还活生生的人,现在要永久的离开了。
怎么办?怎么办?
荀彧用这三个字,强压下心底的手足无措,可依旧难以冷静。
而周异站在不远处,同样震惊,不敢置信。
谁能想到,向来自信从容的皇帝陛下会突然遇刺,就死在他眼前!
这位陛下可不是寻常人,是诛灭阉党,打散外戚,扑杀袁氏,平定黄巾、黑山、董卓,将大汉七州收归朝廷,俨然要中兴大汉的雄主!
他,他怎么就死了?
他死了,后面怎么办?
太子尚幼,朝廷里明争暗斗,权臣横亘。外面更有无数叛逆在虎视眈眈,不断进逼洛阳!
这样的局势,已经堪比这位陛下登基之前的情势!
年幼的太子殿下,会像他父皇一样英明果决,收拾乱局,恢复朝廷平稳吗?
不不,年幼的太子殿下,能顺利登上皇位吗?
一时间,周异也是六神无主,想了太多太多。
不多时,曹操大步进来,感觉着屋内寂冷的气氛,脸色骤变,快步来到床前。
他看到是一具脸色,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熟悉又陌生的尸体。
饶是曹操,不由得也怔在原地,呼吸急促,不敢置信。
他心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第一次见刘辩的情形,那是袁绍杀入皇宫,兵锋直指御前的不久后。
那时的皇帝陛下初登皇位,即便年少,已经展露了出帝王的镇定与魄力。
后面,是上党被匈奴围困,这位陛下站在城头,哪怕箭矢如雨,在耳边擦过,依旧纹丝不动,毫无惧色。
第三幕,则是在芳林苑的一次谈心。
少年皇帝陛下雄心壮志,规划了一个磅礴画卷,更是直接点名,曹操是其中一个大树,大汉土地上,最不可或缺的那一棵。
往日还在眼前,斯人已逝。
曹操张了张嘴,只觉喉咙发干,干的生疼,一点声音发不出来。
他对刘辩的感情是复杂的,既感恩于刘辩的提携,给了他一展抱负的机会;同时感激于刘辩的赏识、信任、庇护,使得他一次又一次的渡过必死的劫难。
同样的,他对刘辩也忌惮甚深,这位皇帝明显是利用他,这种利用简单明了,直接坦率。
曹操一度十分恐惧,忐忑难眠。
他不了解刘辩对他的无条件信任的来由,也不清楚这场‘利用’的终点在哪里,结局是什么。
“曹公。”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一道声音,唤醒了曹操。
曹操一个正色,转头看向荀彧,脸角如铁,沉声道:“丞相。”
两人互唤了一句,而后便对视着陷入了沉默。
皇帝遇刺,这是天大的事情,一个不好,就是天下大乱,社稷倾颓。
两人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慌乱,不安以及焦虑。
荀彧终究是丞相,是文官集团公认的‘最大官’,他老成的脸上前所未有的肃色,道:“曹公有何想法?”
曹操又看了眼床上那具冰冷的尸体,活人是熟悉的,死后反而显得陌生。
沉默一阵,曹操道:“太子殿下在何处?”
荀彧瞬间明白他的意思,道:“在山阳郡,应该在黄忠的军中。”
“即刻传信给黄忠,命他亲自护送太子殿下秘密进京,严加保密,一路上不得停歇,以最快速度回到洛阳!”曹操道。
荀彧当即点头,道:“好,我来写。是否,一同进宫,面见太后与皇后?”
曹操神情不动,仔细思索片刻,道:“太子没有回宫之前,陛下遇刺身亡的消息,决不能再扩散,即便是太后与皇后,也要瞒着!”
荀彧抬起手,前所未有的郑重,道:“曹公,大汉四百年江山,现今皆在你我的肩膀上了!”
曹操抬手,道:“荀公,没有客套的时间了。我欲抽调禁军大营的兵马,拱卫洛阳。”
荀彧沉吟片刻,道:“好。曹公修书给皇甫尚书,命赵云率兵一万,不两万,即刻赶赴洛阳,不得耽误。”
曹操见荀彧答应,道:“我这就回去布置,这里便交由荀公善后了。”
荀彧重重点头,抬着手道:“曹公,你我干系重大,万望同心同德!”
曹操回礼,沉声应道:“丞相放心!”
说完,曹操大步离去,片刻不敢耽误。荀彧看着曹操急匆匆的背影,神情逐渐漠然,心里思索不断:‘你为什么不调汉中的夏侯惇?他的五千骑兵不是来的更快吗?是怕我怀疑,还是另存了心思?’
作为朝野一直忌惮的人,在这个时候,曹操越发得到凸显。
他十分重要,甚至决定了大汉朝国祚的延续与灭亡!
荀彧无法相信曹操,但也不能不借用他的身份与手腕,沉思片刻,拉过一个心腹,低声道:“你现在回府,将陛下给我的密旨拿出来,赶去皇城府,告诉他们,严密监视曹操的一举一动,但有不妥,着即诛杀,一应后果,本相承担!另外,给兖州中郎将黄忠去信,命他率军两万,护送太子殿下进京,两万诈做一千,要掩人耳目,不得被人发现。”
“是。”心腹低声应着,悄悄走了。
荀彧又看了眼床上的尸体,默默无声。
他心绪十分复杂,既有深切的悲痛,又有必须冷静,果断处置眼下乱局的要求。
现在的局势十分的复杂,羽林军到底牵扯进去多少?太子殿下能否平安回京?曹操是什么态度?不论是自立还是图谋更多,对他来说,都是天赐良机!
如果太子殿下不能平安归京,顺利继位,那乱局将一发不可收拾,社稷倾颓,就在眼前!
“希望来得及。”荀彧轻声道。
容不得他多想,振奋精神,道:“将陛下尸体包裹好,即刻带回宫里,所有人不得离开,洛阳府即刻封禁,任何人不得进出!”
“喏!”不远处的侍卫军侯应命,大步去安排。
不多久,荀彧走在前面,身后是牛车拉着的三个大箱子,离开洛阳府,直奔皇宫。
周异将一切尽收眼底,却又如透明人一样,不敢掺和半点。
等荀彧的背影消失,他才匆匆写了两封信,交给跟随他多年的管事,低声道:“第一封,送去江东。第二封送去蓬莱郡,快,一定要快!”
“主人,可是现在出不去?”管事接过两封信,犹豫着道。
周异倒是镇定,道:“我交代好,会放你出去的。记住了,出去之后,将信送出立即回来,不要耽搁。”
管事听着,便道:“主人放心,小人办事什么时候出过差错。”
周异看着这老管事,心里松快不少,不忘嘱咐道:“快去快回,小心路上有无跟踪。”
“是。”管事不再废话,揣着两封信,急匆匆离去。
周异抬头看着一如既往,清澈碧蓝的天空,轻声道:“天塌了……”
所有人都清楚一件事,大汉朝能从先帝时的颓败走到现在的有中兴之相,功劳都是当今陛下。
现在,这位陛下没了,大汉朝的天,塌了。
……
曹操回到大司马府,先是对着司马朗,审配审配等人一阵安排,而后将乐进招到值房。
他递过几封信,神情严肃无比,道:“立即送出去,不要他们回信,依信内容而行,不得有误!”
乐进看着信封上没有名字,刚要发问,曹操又道:“曹洪知道怎么处理,你交给他就行。告诉所有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动,否者立斩不饶!”
乐进看着曹操的表情,心里一惊,继而又一喜,低声道:“将军,大事在即了吗?”
曹操双眸一瞪,杀气毕露。
乐进心里一寒,急忙后退,道:“末将这就去!”
曹操看着他走了,紧闭的房门,坐在原地,静静思索。
直到现在,他方才有空,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仔细回想。
想着想着,他就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不由得紧拧眉头,面露苦思。
左思右想,还是不得要领,自语道:“我跟着陛下出的宫,是陛下无疑……真的有人能够在羽林军遍布的城头,将陛下刺杀吗?张杨牵涉在其中吗?”
下意识的,曹操伸手摸向腰间的酒壶,静静的喝了一口。
如果是往常,这口酒下肚,犹如郭嘉复生显灵,曹操总能得到一些灵感,但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得到,而且觉得这酒十分难以下咽。
曹操放下酒壶,沉着脸,苦苦推敲。
不管怎么说,那位陛下被刺在他眼前,一箭穿喉,尸体也看的清清楚楚,绝无作假可能。
可曹操心里总是很别扭,明明事情很不对劲,可就是想不出在哪里。
这时,荀彧已经带着刘辩的尸体,悄悄返回皇宫,安置在尚书台空置的房间。
他同样有很多事情要做,第一步,就是招回被派出去的朝廷高官。
这么大的事情,已经不是他一个丞相就能做决定的。
第二件事,荀彧召集了六曹九寺在京负责的官员,明里暗里,要求他们确保各官寺稳定,不得生乱。
第三件事,荀彧暗中调集了六曹九寺所属的差役,借口‘整训’,亲自统领。
第四件事,荀彧有些犹豫。
那就是,是否告知宫里的太后、皇后,共同商议。
想到曹操的话,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有进宫,而是见了典韦,做了细致的交代。
相对荀彧、曹操等人惊慌不安中的镇定,张杨就是热锅上的蚂蚁,惶恐不安,六神无主。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桥瑁终于是肯来见他了。
张杨一把抓住他,急声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伱干的!?”
桥瑁微笑着,道:“是不是我并不重要,我要告诉你两件事。”
张杨笃定是桥瑁做的,紧抓着他,脸角凶狠,瞪着双眼道:“说!”
桥瑁笑容浓郁的要化不开,双眼里尽皆是某种疯狂的笑意,道:“第一,刘辩,死了。”
张杨身形一晃,满脸惊恐,不敢相信,道:“你你说真的?刺杀皇帝,这可是,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桥瑁不急不忙,目光越发炽盛,仿佛火焰在燃烧,道:“张兄,你觉得,你还有退路吗?曹操已经在从禁军大营调兵了,今夜你不行动,能不能活过今晚,就看你的运气了。”
“运气?”张杨咬牙切齿,脸角铁硬,双眼里全是不甘、愤怒之色。
桥瑁掏出一道诏书,盯着桥瑁道:“陈留王就在洛阳,加上有这道遗诏,张兄,你还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