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着了怎么不早说,上药没有?”秦夫人一叠声地喊人,“来人啊!快取烫伤药来!”
正房屋里的丫鬟们登时忙作一团,有人取来药膏,有人拿了软枕垫在秦鹤轩胳膊下面,还有人捧着白色的绷带在旁边候着。
月桃拿来上药用的工具匣子,先用象牙签子挑出一小坨烫伤药膏,然后再换了一个前面裹了棉花再用丝绢包起来的签子,蘸取了药膏后轻轻涂在伤处。
秦夫人坐在旁边轻轻帮他吹着,还时不时地问:“疼不疼?”
“娘,不过是一点小伤,没事的。”秦鹤轩没想到告个状而已,还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秦夫人出身武将世家,哪里不知道这么点儿的伤不算什么。
旁的不说,光是家里的兄弟平日习武受的伤,都不止比这严重百倍千倍。
她心里也清楚,秦鹤轩在文家这些年,也不可能没受过伤。
可如今她对儿子满心都是亏欠,自然少不得大惊小怪了一些。
就连瑞亲王妃也十分生气道:“王爷前几日还说,最近会有胡人入京,让我出门多带几个人手。
“我当时也没往心里去,想着咱们这样的人家,出门自然都是带足了人手的。
“那些胡人就算胆子再大,肯定是不敢招惹的……”
瑞亲王妃说得直叹气:“到底是化外之民!”
秦夫人最近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加上秦松胤一直忙着办案,所以竟一点也不知道此事,闻言便问:“姐姐,哪里来的胡人?入京做什么?”
“说是蒙古族一个什么部落的,被打得混不下去,便来投靠朝廷,献上了什么培育战马的良方,还主动让女儿入宫为质。
“要我说,真是荒唐至极,送个女儿来有什么用?
“但是今上眼馋蒙古马许久,非但为对方提供了容身之所,还许了不少好处。
“鹤轩遇到的人,说不定就是这位了。”
从瑞亲王妃这里得到验证之后,秦鹤轩不免在心下惊叹晴天神仙一般的记忆,这都不仅仅是过目不忘,甚至都过耳不忘了。
不过他此时更担心的还是:“姨母,我跟对方发生了一点冲突,会不会影响家里……”
瑞亲王妃闻言一下子笑了,抬手揉揉秦鹤轩的脑袋道:“你这孩子,想什么呢!
“不过是个落魄蒙古部族的族长之女,皇上允她入宫,是给她脸面。
“她拿什么跟你比?本就是她蛮横无理在前,别说是发生冲突了,就算叫人打她一顿,她也得生受着!”
瑞亲王妃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起身道:“不行,我得进宫一趟,给皇后娘娘提个醒,可别让这不懂规矩的胡女把宫里的风气给带坏了。”
秦夫人明白,姐姐突然入宫,肯定不止是给皇后娘娘提醒这么简单,估计也是担心这件事会牵连到秦鹤轩,所以去帮忙打听一下消息。
毕竟战马是大事儿,万一让那胡女抢先在御前告上一状,皇上为了哄她对鹤轩申斥几句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鹤轩才刚回京,本就与京中圈子的人不熟,如此一来必定对他的名声有碍,是该提前去做些工作才行。
这种事,其实应该是她这个当娘的去做的。
但是瑞亲王妃的身份毕竟摆在这里,她与皇后的关系也更为亲厚。
如果是秦夫人自己,先要递牌子求见,然后还要看皇后娘娘有没有时间、有没有心情。
但是瑞亲王妃想要入宫面见皇后就简单多了。
所以秦夫人没有挽留,起身相送的时候还低声道:“实在是劳烦姐姐了。”
“说这话就见外了,鹤轩是你儿子,难道就不是我外甥了?”
送走瑞亲王妃之后,秦鹤轩撇了眼墙角的座钟,指针都已经比他承诺的多转了两格了。
他担心晴天等不到自己回去要着急,便也急着要走。
秦夫人却拉着他好一顿叮嘱之后才放人。
看着又多走了一个格子的指针,秦鹤轩心下着急,一出屋子就脚下生风般走得飞快。
一进跨院,就看见松涛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门口团团乱转。
“不是让你陪着晴天么,你在这里做什么!”秦鹤轩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想告诉我,上次我就不该给你机会么?”
松涛吓得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道:“少爷,晴天姑娘睡着了,小的找人在里面看着呢!”
秦鹤轩松了口气道:“那你在门口打什么转儿?拉磨呢?”
松涛犹豫再三道:“少爷,要不您先进去看看吧!”
“怎么了?”秦鹤轩登时又紧张起来,快步朝屋里走去,走到内间门口又放轻了脚步。
门口的丫鬟见状便要行礼,被秦鹤轩一挥手给打发了。
他轻轻挑开帘子,一眼便看见蜷缩在榻上睡着的晴天,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几乎都被涂黑了的纸。
秦鹤轩轻手轻脚地进屋,想把纸从她手里抽出来。
晴天嘤咛一声,带着哭腔唤道:“秦哥哥……”
秦鹤轩这才看到她眼角的泪花。
这是怎么了?
他转身回到外间质问松涛。
松涛觉得自己冤得很,小声道:“您走了之后,晴天姑娘就一直乖乖在内间榻上写字。”
秦鹤轩回想起她手里抓着的纸,用的还是自己之前写过字的那张。
虽说都已经被涂得黑乎乎了,但还是能分辨出上面写了许多遍的都是晴天二字。
这是想练好写给自己看么?
秦鹤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示意松涛继续说。
“刚开始还都挺好的,后来晴天姑娘就一直看座钟,估计是等您回来。
“再后来晴天姑娘就、就说自己困了,想睡觉。
“小的开始以为她是写字写累了,就叫了丫鬟进来带她睡觉。
“谁知晴天姑娘躺下之后就把自己蜷缩起来,用被子蒙着头,偷偷地在下面哭……
“小的哄了许久,才总算把晴天姑娘给哄睡着了。”
松涛简直想要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至于他刚才在门口转悠,其实是在纠结要不要去主院看看,到底是什么绊住了秦鹤轩的脚,却又犹豫着不敢去,刚好被回来的秦鹤轩给撞见了。
他嘴上虽然不敢说,心里却忍不住偷偷埋怨自家少爷。
既然做不到,又何必跟人家承诺时间呢!
晴天姑娘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在被子里偷偷掉眼泪又怕被人听见看见的模样,他看着都觉得心疼。
秦鹤轩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他本来是担心晴天害怕,也没想到过去一趟会耽误这么久。
此时内间又传来晴天的哭声。
秦鹤轩赶紧进屋,见丫鬟抱着正哭着的晴天哄着。
但是晴天却十分抗拒地一边推她一边哭:“我不要你,我要娘。呜呜,我娘怎么还不回来……”
秦鹤轩赶紧上前,晴天看到他时候一愣,打了个哭嗝,紧接着把脸扭到了另外一边。
“晴天,是哥哥错了,我没按时回来。”秦鹤轩也没狡辩,开口直接道歉,“都是哥哥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晴天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秦鹤轩的道歉让晴天的哭声小了一点,但小身子还是一抽一抽的。
松涛早就见识过秦鹤轩对晴天的偏爱了,此时倒还不觉得有什么。
丫鬟却被吓得不轻,抱着晴天的胳膊都有些僵硬了。
她何曾见过自家少爷这样低声下气地哄人?
晴天其实是个十分好哄的孩子,秦鹤轩刚开始道歉她心里就已经不那么生气了。
所以当秦鹤轩伸手想要抱她的时候,她只稍微拧了一下身子,最后还是任由他把自己抱了过去。
秦鹤轩从丫鬟手里接过帕子,给晴天擦拭着脸上的眼泪。
“哭得哥哥都心疼了,一会儿你爹娘回来看见,该以为我欺负你了。”
晴天闻言抬手指着墙角的座钟,小声控诉道:“那个,都,都转过好久了!”
“原谅哥哥这一次好不好?”秦鹤轩抱着晴天在榻上坐下,继续哄道,“哥哥来看看你写的字。”
晴天这才想起来自己写了好多名字,赶紧把一直抓在手里的纸举起来。
但是却发现因为掉上了不少眼泪,纸上的字迹早就模糊得一塌糊涂了。
眼瞅着晴天的小嘴一瘪又要哭,秦鹤轩赶紧道:“你现在写给哥哥看好不好?哥哥帮你研墨。”
秦鹤轩说着挽起袖子,拿起一旁的墨锭正准备研墨。
却听得怀里的晴天“啊”的一声。
“怎么了?”
“秦哥哥,你受伤了?”晴天瞪大了眼睛,里面满满都是担心。
松涛这才看到秦鹤轩胳膊上的绷带,也着急地问:“少爷,您这是怎么弄的?”
他身为贴身小厮,竟然连主子受伤包扎的事儿都不知道,这怎么能行!
“就是之前吃早饭的时候烫了一下,其实什么事儿都没有,娘看到了才非要叫人给我包起来的。”
松涛立刻想起苏迪雅掀饭桌的事儿。
当时少爷护着晴天姑娘躲开了,并且询问晴天姑娘有没有被烫到。
而他却根本没想起来关心一下少爷有没有被烫到。
想到这里,松涛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自己做得实在是太不称职了。
看到松涛满脸懊恼和沮丧的模样,秦鹤轩道:“都说了没事,不过是怕母亲担心罢了。”
但是松涛还是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今后一定要更细心一些,必须时刻关注少爷的情况才行。
晴天看到秦鹤轩手臂受伤,刚才的那点小脾气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秦哥哥,我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晴天说着凑过去,噘起小嘴在他胳膊的绷带上吹了几口。
小孩子本来也没什么力气,她虽然鼓足了劲儿吹,却也跟挠痒痒似的。
她吹完还一脸期待地看着秦鹤轩问:“是不是不疼了?”
“是!”秦鹤轩看着她吹气时不时鼓起的脸颊,忍不住伸手请捏了一下,“怎么这么好使?吹吹就真的不疼了。”
“是吧!”晴天获得了肯定,立刻露出笑容。
因为秦鹤轩手臂受伤,所以晴天一下子就有事可忙了。
她从秦鹤轩手里夺过墨锭放回桌上,拉着他道,“受伤了就不可以乱动的。”
“好。”
秦鹤轩听凭晴天的摆弄,放下墨锭,靠在引枕上坐着,胳膊下面还被晴天给加了个软垫。
紧接着无论是端茶还是倒水,她全都不许秦鹤轩自己动手。
看着晴天双手小心翼翼捧着茶碗送到自己唇边,等着自己喝水的样子,秦鹤轩心里像是被什么触动了般,这若是自己的亲妹妹该多好。
“现在是不是更舒服了?”晴天眼巴巴地看着他。
“可不是么,一点都不疼了。”秦鹤轩连声夸赞,“晴天怎么这么会照顾人呢!”
晴天顿时眉开眼笑,脱口而出道:“以前我照顾过弟弟的!”
话音未落,她的情绪立刻就低落下去,低头道:“不过以前的爹娘从来都没夸过我照顾的好,弟弟一哭他们就骂我。”
她说完又努力撑起一个笑容道:“可能我现在长大了,所以做得更好了吧!”
看着晴天这样,秦鹤轩心里就像被人用针扎似的疼得厉害。
他伸手轻点晴天的唇角道:“不想笑就不要勉强自己。”
晴天的嘴角瞬间垮了下去,整个人窝在秦鹤轩身边不说话了。
秦鹤轩任由她倚着,自己也觉得奇怪。
他不是那些没见过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在关外这几年,他见多了各种悲苦百姓。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样乖巧懂事的晴天,从小就该是万千宠爱于一身,被全家人众星捧月般长大的才对。
可现实却是,她才刚满四岁,就已经受了那么多苦。
虽然如今叶老大夫妻对她的确不错,但万一他们今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还能不能继续这样善待晴天,那也就不好说了。
毕竟这样的先例简直不要太多。
秦鹤轩看着晴天,心疼地叹了口气。
若非自家上头还有老爷子压着,很多事不能太过随心所欲,他都想求母亲认晴天做女儿,把她接到家里来住了。
看来只有自己今后多看顾她一些,不要让她再受苦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