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早就被明歌的言行唬住,脑子都被她说晕了,只觉得这女娘厉害的可怕,就连秋言喻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慌忙叫道:“我说,我说。”
要是再晚一步,她就没有任何筹码了。
柳夫人急的满头大汗,声音发颤,狠下心说道:“我说,是他杀的,我都听见了,大约是八年前的七夕节,国公爷喝醉了,夜里宿在书房,我送解酒汤过去,被他误以为是月娘子,被他拉着手哭道,说他都已经杀了妻儿,为何月娘子还不肯嫁给他,还要杀他。
当时我吓的魂不守舍,逃出书房,然后才意识到国公爷说的杀妻杀子杀的是第一任夫人,自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近他的身了。
这件事情我一直埋在心里谁都不敢提。”
“你这贱人,竟然敢污蔑我。”秋言喻脸色阴沉扭曲,一脚将柳夫人踢翻在地,犹不解气,狠狠地踹了几脚,踹的国公夫人奄奄一息,口吐鲜血。
国公夫人脸色煞白,浑身发抖道:“月明歌,你说过的要救我,保我全家性命。”
明歌抬眼,面无表情地说道:“秋言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还想杀第二任夫人吗?
对了,既然国公夫人已经说出了真相,说你亲口承认杀妻杀子,那我也就跟你摊牌了,这名壮士根本就不是二十年前死而复生的暗卫,没错,当年你的暗卫全都死在了姑苏城里,他是我找来诈你的。
没有想到你这人这么沉不住气,竟然自己先暴露。”
明歌弯眼微微一笑。一步棋,不仅诈出了温柔杀出自秋言喻之手,而且还诈出了国公夫人这个大宝藏,她也没有想到柳氏竟然知道当年的真相,而且还瞒了八年之久,她怪能忍的。
庭院内,众人哑口无言,呆滞地看着明歌和要以死明志的樵夫。
演的跟真的似的。
那死士没有想到明歌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脑子一空,唯一意识到的是,既然他不是晋国公府的暗卫,是月娘子的人,那他就不需要为了这步棋去死了。
他能活着去见郎君,给郎君一个交代了。月娘子,是在救他的命。
那死士目光触动,垂下了头。
国公夫人犹如被人捏住脖子一样,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不敢置信地看向明歌,原来都是假的,只有她的证词是真的,是她一手将秋言喻钉死在了杀妻杀子的耻辱柱上。
国公夫人惨叫了一声,被脸色阴沉的秋言喻一脚踹晕了。
秋言喻看向明歌,怒骂道:“没有想到月婵竟然养出你这样的女儿,我是你父亲,你竟然敢污蔑自己的父亲,想让外人来逼死你父亲!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这件事情传出去,谁家郎君敢娶你,谁家敢要你这样的儿媳妇!
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被千万人唾骂的。”
秋言喻这话骂的十分犀利,九洲世家确实很在乎声誉,这件事情传出去,明歌会被千夫所指,就算秋言喻罄竹难书,也不该由她这个女儿来定罪。
风眠洲和昭和太子闻言皱起眉头来,忧心忡忡地看向明歌。
明歌嗤笑了一声,冷冷说道:“谁说你是我父亲,你当年哄骗我阿娘在先,利用诛杀她在后,你不会以为我阿娘会恋爱脑地生下你的孩子吧,就算当时有了,估计也会亲手掐死。
我今年确实十八岁,你根本不可能是我父亲。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再免费告诉国公爷一件事情。
国公爷这些年是不是子嗣艰难,无论有多少女人,没有一人能怀孕?不妨告诉你,你身上中毒的迹象,中的是断子绝孙的断情,此毒出自南疆,我阿娘下的。”
她见到秋言喻的第一眼就闻到了他身上独有的断情味道,那气味独特,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散干净,可见当年阿娘下的毒有多重。
阿娘定然亲眼看到了他杀妻杀子,所以让他活着受罪,此生再也不能拥有孩子。所有的脉络清晰起来,明歌已经猜出了所有的真相。
秋言喻脸色俱变,失声叫道:“这绝不可能,我从姑苏回来之后,三年后外室还给我生了一个女儿,你又想骗我?”
明歌看向脸色苍白,惴惴不安的秋玉秀,眼里闪过一丝的歉意:“对不起,秀秀,秋言喻身上确实有断情的味道,此毒稀有,在南疆也算是奇毒,只可能是我阿娘下的,他不可能再有孩子,你应该不是秋家的孩子。”
秋玉秀神情恍惚地跌坐冰冷的地上,死死地攥着手中的袖笼,如坠冰窟,今日不仅是父亲的死劫,也是她的死劫吗?
她的生父到底是谁?
“来人,去提李姨娘。”秋言喻咬牙切齿地叫道,看向明歌的眼神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我不管你能不能生孩子,秋言喻,芬儿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她怀孕八月,即将产子,你怎么下得去手?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威远侯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神情悲痛,颤声叫道:“你还我女儿的命来。”
老侯爷说着捂着心口,脸色惨白地倒下去,众人连忙去扶,将他挪到廊下,顺着气。
秋言喻冷冷地看着一庭院的人,冷笑道:“威远侯,这死士是月明歌的人,月明歌巧舌如簧,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你们都是见识到的,你们仅凭着柳氏的一句话就想将这种罪名安在我的身上,我告诉你们,没门。
柳氏出身低,见钱眼开,父母亲人都在姑苏,很容易被人威胁,今日没准就是柳氏和月明歌合谋诬陷我,根本不足为信,这件事情就算告到京兆府去,也都是诬陷。”
老侯爷闻言,气的脸色铁青,呼吸急促,险些气晕过去。
众人脸色微微铁青,没错,那个指证秋言喻的死士是明歌找人假扮的,他的话没有任何用,仅凭着国公夫人说的那几句话,根本就定不了秋言喻的罪。
当年知道内情的人都被秋言喻杀了,就算秋言喻真的杀妻杀子,也没有实证,根本拿他没有办法。
萧承业脸色铁青地怒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敢做不敢认,反而给明歌泼脏水,明歌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污蔑你?”
秋言喻冷笑:“自然是为了给她娘报仇,洗清她娘身上的杀人罪。”
事情陡然僵持住了。
明歌看着气得半死的威远侯和萧承业,又看了一眼死不认罪、厚颜无耻的秋言喻,皱起眉尖来,这件事情原本就不可能有实证,除非她阿娘能出面指证他,还原当年的真相。
她是不可能让阿娘卷入这件事情里来的。
不过,她来此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逼死秋言喻,当年阿娘明明可以下剧毒,最后却下了断情,让他断子绝孙,应该是希望有一天真相暴露,秋家父子反目成仇吧。
这样秋言喻的晚年绝对会比死还要难受。
她那个温柔的阿娘,应该是很恨这个男子,选择了这样残忍的手法。
明歌看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秋慕白,冷冷说道:“秋慕白,你的选择呢?你父亲和沧州军,你只能选一个。”
就算没有实证,晋国公府也必须给威远侯府一个交代,作为两家联姻的后人,秋慕白如果选父亲,就得放弃手中的沧州军军权,选沧州军,就得放弃父子之情。这对秋言喻而言,才是最残忍的事情。
秋言喻陡然醒悟过来,惊慌失措地看向唯一的儿子,说道:“慕白,这女人毒如蛇蝎,你千万不能相信她的话,她就是希望我们父子反目成仇,晋国公府四分五裂,从此一蹶不振,这样她就会替皇室和世家大族除掉了心腹大患。
你可千万不能上当受骗啊。”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秋慕白,心中大骇,这才意识到明歌布下此局真正的杀招。京兆府定不了秋言喻的罪,但是秋慕白可以!
她要他们父子反目成仇!
秋慕白俊美的面容冷如寒冰,凤眼如利剑一般扫过庭院里的每一个人,萧家和秋家早就反目,昭和太子希望秋家满门抄斩,风眠洲并不希望他和谢家联姻,外祖父希望父亲死,祖母,祖母呢,祖母已经吓的六神无主了。
秋慕白无视谢书,凤眼定定地看向明歌,沙哑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众人微惊。
明歌抬眼,冷漠地微笑:“秋世子,好像今日在场所有人中,唯有你是最镇定冷静的那个,你得知自己父亲杀了母亲和弟弟的真相,好像一点都不震惊,也不悲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明歌吐出惊人之语。
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在那一瞬间划过她的脑海,灵光一闪之间就已经被她问出了口。秋慕白的反应确实太奇怪了。
他从始至终都犹如一个局外人一样旁观着,仿佛说的是别家的事情。
众人内心大骇,齐刷刷地看向秋慕白。
秋慕白薄唇扯出一个冷漠且诡谲的笑容,凤眼幽暗地盯着明歌,一字一顿道:“没错,毕竟当年我是亲眼所见。月明歌,你不该来中洲。”
她不该出南疆,不该出现在他的面前,她这样的女人只会疯狂地引起男人的征服欲和占有欲。
秋慕白看着已经彻底呆滞的众人,看向面如金纸的秋言喻,冰冷且无情地说道:“父亲是不是忘记了,六岁的孩童其实已经能记事了。
当年母亲孕吐的厉害,十分想念我,派人到沧州军里接我,当时外祖父的副将带着一队人马一路护送我南下,我比预计早到了一日,想给父亲和母亲一个惊喜,然而却见到一个人间烈狱。”
秋言喻恐惧地跌坐在地上,失声叫道:“怎么可能!”
秋慕白居高临下地看着瞬间苍老的父亲,冷冷说道:“当时我因为彻夜赶路,抵达姑苏,母亲心疼我,让我在她屋内的软榻上小睡,晚间时分,正准备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时,你进来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亲手杀了她。
当时我就在屋内,亲眼看到我娘的血溅满了屏风,一点点地爬上我的脚踝。
她死的时候是看着我的方向的,对我微笑,好像在说,别怕,慕白,阿娘会保护你的。
这些年我每一次见到你,都会想起当年你亲手杀了我娘的画面,后来我就告诉外祖父,我想从军,外祖父就带我去了沧州,再后来我觉得沧州离盛京还是很近,近到我夜夜做噩梦,梦见你提剑杀了我娘和弟弟,又来杀我。
于是我便去了更远的边城,将这些年对你的恨倾注在手中的剑上,每杀一个敌人就告诉自己,只要我足够强大,就能带兵回到盛京,就能毁掉父亲你所拥有的一切,让你余生都跪在我娘的墓前忏悔。
父亲,你说,当年若是月婵没有提剑进来,你发现了屏风后面的我,会不会连我也一起杀了?”
秋慕白冰冷地微笑着,一字一顿地问道。
秋言喻如遭重击地跌坐在地,痛哭流涕拽着他的衣服:“不是这样的,慕白,不是这样的……”
秋慕白冷冷地踢开他的手,厌恶地说道:“这些年,每回一次晋国公府,每见到你一次,我都觉得恶心。明歌说的没错,你身上确实中了断情,起先这毒是月婵下的,后来这些年都是我下的。
秋玉秀不是你的女儿,她是李姨娘和青梅竹马的表哥所生,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你根本就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孩子,这是你身上的罪孽。”
秋言喻惨叫一声,脸色扭曲地想抓着什么,想发泄着什么,最后只抓到了一地的泥土,不甘心地叫道:“我不信,我不相信……”
威远侯知道了所有的真相,解了二十年的心结,悲痛欲绝地痛哭出声,他没有想到告诉他真相的竟然是自己最疼爱的外孙,杀他女儿的竟然是自己最器重的女婿,这些年,慕白到底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孩子心思竟然这样重,六岁的孩童,见到了那样惨烈的人间烈狱,却没有疯掉,是他对不起女儿,对不起外孙……
威远侯瞬间老了十岁,近乎疯癫地拽着秋言喻,睚眦欲裂地叫道:“为什么,我们威远侯府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芬儿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要毁了我们威远侯府,为什么连她腹中的胎儿都不放过?”
秋言喻狠毒地瞪着他,狠狠地将他踹倒,猖狂叫道:“你问我为什么?这都怪你们,当年晋国公府还远不如现在风光,我去你家求亲的时候,岳父岳母瞧不上我,你女儿倒是瞧上我了,但是你女儿是个悍妇母老虎,不仅遣散了我所有的通房妾室,还派人日夜盯着我,不准我去风月场所,同僚私底下嘲笑我畏妻,说我是个软蛋。
你们威远侯府仗着手上有军权,处处维护女儿,让她变本加厉,在家中嚣张跋扈,对我不是打就是骂,要我日日哄着她,这种日子哪个男人能过的下去。
好不容易等到她怀了第二个孩子,我终于想到一个绝佳的计划,提议带她去江南避暑,我原本就不打算带她回盛京,要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在江南,这样你们威远侯府还能爬到我的头上吗?
这样你们两个老不死的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唯一的外孙身上,等到慕白长大,就能接管沧州军,我晋国公府的势力也能进一步扩大。
何乐而不为?
要怪,只怪你们生了一个悍妇妒妇。原本这件事情做的天衣无缝,就连凶手我都给你们找好了,就是月婵,她出身神秘,又会武功,而且跟那悍妇有个冲突,若非她武功太多,身受重伤都能逃走,这件事情当年就结案,根本不可能在二十年后还会翻案。”
秋言喻面目狰狞,双眼赤红地看着威远侯,叫嚣道:“是你们宠女无度,是你们害死了她。”
威远侯如遭重击,痛哭出声,凄厉地叫道:“芬儿,是爹害了你,不该同意你嫁给这个畜生。”
明歌走过去,狠狠打了秋言喻一巴掌,握住打的生疼的小手,冰冷说道:“这一巴掌是为我娘打的,难怪我阿娘这些年来从不外出,中洲若都是你这样狼心狗肺之辈,实在是可悲。”
秋言喻被她打了一巴掌,看着她冷若冰霜的小脸,神情恍惚了一下,随即眼里闪过一丝的狠辣,五指如爪,就要来掐住她的咽喉。
众人大惊,眼看抢救不及,一道雪亮的剑光闪过,秋慕白面无表情地拔剑狠狠地刺中他的手臂,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将剑一点点地插的更深,贯穿他整个手臂。
秋言喻脸色惨白,惨叫道:“慕白,我是你父亲,你为了这个贱人,竟然想弑父?”
秋慕白狠狠地踩在他的手背上,看着鲜血一点点地迸溅到身上,居高临下冰冷地说道:“父亲,晋国公的位置你做了这么多年,也该养老去了。放心我在地下室里修建了一座坚固的地牢,到时候用锁链贯穿你的琵琶骨,一日三餐都让人给您送饭,坚决不让您死在里面,余生你就这样为我娘和弟弟赎罪吧。”
他薄唇吐出冰冷的话语:“太子殿下,如今我可有资格继承晋国公的爵位?”
昭和太子看了这样惊心动魄、反转连连的一场大戏,按住内心的震撼,点头温和地笑道:“世子战功累累,早就应该继承晋国公的爵位,孤回去就回禀父皇,让人将圣旨送过来。”
今日短短数个时辰,晋国公府父子反目成仇,秋言喻此后终生都要被亲儿子囚禁,晋国公府此后只怕要四分五裂。
虽说是好事,但是这件事情也让昭和太子意识到,秋慕白心机之深,隐忍之深,实非常人。此人比他预想的还要可怕,是皇室真正的心腹大患。
经此一事,秋慕白将再无软肋。
秋慕白点头,拔出手中的剑,垂眸说道:“来人,将秋言喻关进地牢里。”
晋国公府的暗卫出现,秋言喻押下去。
秋言喻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凄厉叫道:“你们疯了吗?我是晋国公,你们敢关我……秋慕白,你这个逆子……来人,来人……”
无人应答。此后晋国公府的主人叫做秋慕白。
庭院内,众人如梦初醒,看着大义灭亲的秋慕白,又看了一眼揭发这一切的月明歌,想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沧州军的副将扶着悲痛的老侯爷离开,晋国公府的老太太已经晕死了两回,继续吓晕了过去,秋玉秀呆坐在地上,久久回不了神。
风眠洲沉默无言。
昭和太子起身告辞。
唯有谢书露出一个野心勃勃的笑容,秋慕白竟然比她所想的要更阴暗、更有魄力,也更有男人味,这样的人将来必成大事。等她嫁过来,她就是晋国公府唯一的女主人了。
没有想到月明歌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月娘子,你可真是瘟神,无论在哪里都能闹的天翻地覆,往后九洲世家大族估计都不敢让你上门了。”谢书优雅地微笑道。
泉城毁谢家名声,清河郡闹的崔家天翻地覆,如今到了盛京,直接毁了晋国公大人,她这闹事的本事,果真一流。
明歌冷冷扫了一眼谢书:“恭喜女娘,等女娘嫁过来,就能掌管后院,成为唯一的女主人了。不知道女娘想要的是良人还是权势呢?”
明歌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是女娘想要良人,那秋世子是因为喜欢你才娶你的吗?若是想要权势,你和秋慕白这样野心勃勃的人在一起,你能分得了他的权势吗?”
明歌微笑:“所以,无论女娘求什么,都将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她不甘示弱地瞪向谢书,然后走到风眠洲面前,伸手拽住他的袖子,收敛了所有的乖张和脾气,可怜巴巴地说道:“我没地方可去了,你家还收留我吗?”
风眠洲眼眸温柔,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哑说道:“昨夜没睡好吧?走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明歌眼眸弯起来,重重地点头:“好。”
谢书脸色铁青地看着两人,又看了一眼秋慕白,本想让他为自己出头,结果见秋慕白凤眼深邃地看着明歌,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她,顿时心口微凉。
原来他真的不喜欢她,看不到她的存在,他娶她真的是为了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