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是人类内心传递最直接的方式。一张陌生面孔下有什么样的情绪表达、内心活动,都可以通过眼神来表达。
人类的身体与思想就像硬币的正反面,互相影响,互为因果。所以,当你可以通读一个人的眼神时,便能从那道目光中,感知到那个人的所思所想。
当然,这种类似‘神通’一般的本事,大概率是无法后天修习的。即使是天赋异禀的人杰,也很难修得这般技能。当然,除了李焕仙外。
“咔!”
咸阳城午门刑场内,李焕仙一把握住楼雁凝高举毒酒的手,将两杯被投入触之立死的‘九子莲花’握在手中。看着这个愿意陪自己舍身赴死的女人,李焕仙轻轻将其搂入怀中,贴着其耳根小声说道:“雁凝,今日你能来送我,我已无不了心愿。但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应随我探路黄泉。我,要你活着。”
说罢,李焕仙突然大变脸,异常厌恶愤怒的将楼雁凝从两米高的刑台之上踹了下去,眼含泪光厉声骂道:“我李焕仙是何等身份?!岂会与你这青楼妓女同赴黄泉?!真以为离开了鸡窝就不是牲畜了?!给我滚!想陪我死,你还不配!孟秀良!你这羽林中郎将是怎么做的?居然让这等污人入得刑场?!”
听着李焕仙的大声叫骂,在百步之外观望的赵玉漱顿时摇头苦笑。看那表情,必是嫌弃李焕仙演技拙劣,难登大雅之堂。
孟秀良被李焕仙训斥之下,快步走到刑台前,喝令御林军将伤痛欲绝的楼雁凝架走。而那楼雁凝则是双手乱抓,大声呼喊着:“李郎……”
“送她去北海。”
“孟二领命!”
孟秀良双眼尽显无奈之色,对着李焕仙下跪行礼后,便离开刑台附近。
抬头看了看日光,估计时辰也差不多了。赵玉漱拂袖一摆,单手按压朱雀屠南剑的剑柄,缓步走上刑台。眼见赵玉漱走来,李焕仙则是面带微笑,一口将那毒酒饮入喉中。
在场之人,除了楼雁凝与李焕仙外,根本没人知道他喝的是毒酒。而且是天下第一奇毒,九子莲花。那东西一般是给两军征战之时,兵败之人无路可逃还不愿投降时,用来自尽的。
基本上毒药入口,十息之间必然发作,而且无药可解。实乃天下第一奇毒,堪比大漠沙虫的毒液。但说来奇怪,李焕仙如今武功尽失,身体气血严重不足。以他这种身体情况来说,估计连十息都撑不住,就得七孔流血而亡。
但是,距离喝下毒酒起码有二十息左右了,可李焕仙依然像个没事人一般,与赵玉漱对视,笑而不语。
这,很不科学。
“你看看你,风流一世,临死却只有一个青楼妓女来送你。”
赵玉漱轻抚朱雀屠南剑的剑柄,看着即将四分五裂的李焕仙,眼中满是不舍。但李焕仙如今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大咧咧向后一靠,双眼平静的看向赵玉漱说道:“谁说只有青楼妓女相送的?你不是也来送我了吗?”
“呸!你怎能拿我与那妓女相比!”
赵玉漱这辈子最恨的,便是李焕仙纳了楼雁凝。赵玉漱是天潢贵胄,是天之骄子。在她看来,李焕仙亦是人中龙凤,绝不可与低劣卑贱之人为伍。
可是当她扫视了一圈李焕仙的女人后,她发现自己这男人还真是生冷不忌,是个母的就行。秦若水是个平平凡凡的郎中,燕儿是个下人!司空明月虽然出身名门,但终究是个江湖中的泥腿子,根本不入流。至于那燕如烟更不用说了,一个杀手,难登大雅之堂。
放着自己一个九五之尊不好好过日子,居然整日与那些卑贱之人为伍,这怎能不让赵玉漱动怒?一想到李焕仙身上沾染着那些贱民的气息,赵玉漱甚至会作呕!
更让赵玉漱无法接受的是,李焕仙居然要带着那些贱民离开自己!为了那些贱货而摒弃自己!这对赵玉漱而言,实乃奇耻大辱!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为了她的天下,为了腹中的孩儿,赵玉漱不许李焕仙自贱其身。这男人的心已经留不住了,那人就必须留住。哪怕,留下的是一具白骨之身。
事已至此,李焕仙已经没什么兴趣对赵玉漱交代遗言了。看着这女人迟迟不动手,李焕仙干脆闭上了双眼,静静的等候毒发身亡。
眼见李焕仙不再开口说话,赵玉漱摸了摸小腹,平淡的开口道:“有什么想对孩儿说的吗?”
听到赵玉漱的话,李焕仙伸手摸了摸他那未出世的孩儿,双眼展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慈祥之色,思索片刻后说道:“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能受苦乃为志士,肯吃亏不是痴人。敬君子方显有德,怕小人不算无能。
退一步天高地阔,让三分心平气和。欲进步需思退步,若着手先虑放手。如得意不宜重往,凡做事应有余步。事临头三思为妙,怒上心间忍让最高。知足者人心常乐,一生平淡最是福。”
看着李焕仙死到临头还在这里侃侃而谈,赵玉漱顿时‘噗嗤’一笑道:“我怎么觉着,你像是在对我说的。”
听着赵玉漱的话,李焕仙猛地睁开双眼,笑呵呵的对其说道:“但凡你能做到任何一条,你我也不会是这般下场。不过嘛,我并不后悔与你相遇。起码,你让我知道,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沧海有岸,彼岸有花。
李焕仙不后悔与赵玉漱相识,也不怨恨赵玉漱对他的所作所为。二人初见时,一壶酒,一首诗。再见时,不容置疑的一句话: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刑场之中,漫天雪花,策马扬鞭,金黄色的御林战甲,龙凤呈祥似的军旗,于风中掀起的一抹赤练般的鲜红。
冷峻,恣意,狂妄,洒脱。
这便是李焕仙,也是赵玉漱。
这一刻,与李焕仙相识,相遇,再到相知。往事一幕幕的出现在赵玉漱的脑海中。恰似柠檬草一般的回忆,让赵玉漱双眼生雾。而那回忆中,除了心酸外,还有着芳草的清香。
“我不要连弩!我不要震天雷!我不要这天下!我只要你!我只要你留下!”
赵玉漱好似疯魔一般,双手死死钳住李焕仙的脖颈。愤而失智的状态下,让李焕仙顿时呼吸不畅。
“咳咳~”
干咳了几声后,李焕仙费力的从赵玉漱的手中挣脱出来,看了看这有些发狂的女人,笑着说道:“要不,我给你连弩,给你震天雷,你放我走吧。”
“嘀嗒!”
这一刻,赵玉漱终于放下了。她放下了尊严,放下了个性,放下了固执,都只是因为放不下李焕仙。
一滴眼泪从赵玉漱的眼中滴落,这个世间最有权势的女人,此刻已经彻底明白。她的男人,已经不再爱她了。
人也好,事也罢。
没有什么东西是非要不可的,悲伤总好过卑微。
抬头看了看日光,时辰到了。既然如此,该来的终是要来的。只见赵玉漱对李焕仙笑了笑,随即转身冷酷无情的吐出两字:“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