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流撑着下巴盯着眼前的男人。
她看不懂他发呆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凰暗的眼睛中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没有光芒的眼睛,就像深渊,会吞噬生命。
这也就是凰暗的工作。
就像她坐在桌子上,看那些挚友发呆,他们眼睛里都是有光芒的。
景元发呆的时候眼中闪烁的是思索,他想的是自己未来的道路,想的是身旁的友人,想的是坚决反对自己进入云骑军的父母。
白珩发呆的时候眼中闪烁的是笑意,她想的是现在愉快的生活,想的是自己的旅途。
丹枫发呆的时候想的是持明族的现状,想的是现在的快乐。
应星发呆……
应星很少发呆,他发呆的时候一般都是因为哪个铸造的工序又出了问题没想明白。
但是凰暗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出来。
过往,未来,喜怒哀乐。
那就是一片深渊。
凰暗突然意识到了目光在自己脸上的凝聚,他看向镜流:“什么事?”
“没事,看你发呆。”
镜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坐在那,看着凰暗。
“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
镜流摇了摇头:“心事不少。”
“如果你想说什么倾诉不倾诉就免了吧。”
“我没想说。”
镜流摇了摇头:“你似乎很抗拒和别人倾诉?”
“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我,别人的劝导在我看来都不现实,但是他们又是出于好心,所以免了吧,别让彼此都尴尬……最主要的是,别让我尴尬,因为我没法化解。”
凰暗说完,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就像我说我不喜欢喝茶,你跟着说你也不喜欢喝……那我们点它干嘛?”
“或许他们只是想能和你有更多话题。”
“什么话题?期望我眼睛一亮,说那我们点些别的,然后两人认真商讨,正视彼此的喜好,从此不再虚伪,嗯,美好的故事。”
凰暗又在茶杯中倒上半杯:“我没有打击这样观点的意思,我只是实话实说。”
“凰暗,有没有人说过,你没有浪漫细胞?”
镜流晃了晃手里的茶杯。
“你有?”
“……我也没有。”
“那我还宽慰一点。”
“为什么?”
“那样我身边就没有一个有浪漫细胞的人了。”
镜流极快的笑了笑,转瞬间又恢复了面容平淡的样子。
“怎么,你的嘴角上扬一次要花钱吗?用的这么省。”
“我来这里也有半个多月了,也没见你笑超过十次。”
镜流斜了他一眼。
“我笑一次要判刑。”
凰暗依旧面无表情。
镜流又笑了一下:“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你觉得要让你把一个人当成很好的朋友需要多久?”
镜流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如果我们两个成为朋友,我或许会很舍不得你这样的朋友。”
凰暗淡淡道:“如果对你来说成为朋友需要很长时间我就放心了,或许我活不到那一天,我想毫无牵挂的死。”
“干嘛总是要把生死挂在嘴边。”
“因为我就是在和生死打交道。”
凰暗看了看她的红眸:“而且我觉得,你应该更注重我舍不得你这样的朋友,而不是死不死。”
“那就很矛盾了,你到底想不想和我成为朋友?”
“客观来讲,不想。”
“不想听客观。”
“想。”
凰暗点了点头:“对你来说,一个月应该算不上很长时间吧?”
“长生种归长生种,活几百上千年也是事实,但是我们没有穿梭时间的能力。”
镜流摇了摇手指:“我们也是一天一天过来的,从白天到黑夜,只是因为时间过的太久了,我们记不清楚过去的日子,才会觉得那么快。”
“活几百年有趣吗?”
“客观来讲,还可以。”
镜流学着凰暗说话的样子,点了点头。
“建议你别学我说话。”
凰暗淡淡道。
“为什么?”
“因为我打不过你,会把自己给憋死。”
“那么主观来讲,其实没意思,因为需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了,就算遇到情投意合的朋友,除非对方也是长生种,否则终将承受失去对方的痛苦。”
“这样啊……”
凰暗耸了耸肩:“那我们还是别当朋友了,免得某天我死了你痛苦,又或者你某一刻突然就回去了,我又不开心。”
“你很重视朋友?”
“我朋友不多,充其量也就两个,重不重视都一样。”
凰暗淡淡道,转头看向一旁走来的侍者:“上菜了。”
“您好。”
侍者将菜肴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开。
“那看来我要更胜一筹,我有四个朋友。”
镜流点点头,将视线落在面前的菜肴上:“仙舟上就没有这样的菜肴。”
“是吗。”
“其实我刚来不久的时候,觉得你和我那个挚友很像,但是后来相处了一段时间,发现你们两个一点都不一样。”
镜流摇了摇头。
“哪里像?”
“看起来都那么冷淡。”
“那又是哪里不一样?”
“他是假冷淡,你是真冰山。”
啊,丹枫大多数时候不是冷淡——他就是呆。
“是吗。”
凰暗点了点头:“他叫什么名字?”
“丹枫,持明族。”
“持明族?”
“……你可以理解为龙族。”
“他有尾巴?”
“嗯……没有,但是他有角。”
镜流想了想。
丹枫确实是没有尾巴的。
“哦,神奇。”
凰暗面无表情的感叹着。
他确实是在感叹。
这男人脸上似乎没有别的表情了。
不过镜流已经习惯了。
“你身边有和我一样正常的人类吗……啊,我是说,短生种。”
“有啊。”
镜流眨了眨眼:“叫应星,年龄应该没你大。”
“性格如何?”
“挺柔和的,大多数时候。”
应星跟景元斗嘴的时候和平常就是两副模样。
“这样啊……挺好的。”
凰暗拿着茶杯的食指挑起,指向镜流:“你看,这不是也能正常的笑出来吗?”
镜流一愣,突然察觉到自己嘴角的上扬。
说起这些挚友来,她也会不自觉地笑出来。
“没事多笑笑,年纪不大老绷着脸,长皱纹。”
“我的年龄是你十倍都不止。”
“不信。”
“真的。”
“不信。”
“我是长生种。”
“不信。”
“……我从仙舟来的。”
“不信。”
“……我叫镜流。”
“不信。”
镜流:……
她看着对面面无表情喝着茶水的凰暗,强忍着才没掏出支离剑给他来一下。
冷静,冷静,你一剑下去他扛不住。
明天开始你就是老师了,要教他剑术的。
到时候……
镜流眼眸微微闪了闪。
还不是想怎么对付就怎么对付。
凰暗看着她突然变化的微表情有些不解:“怎么?”
“没什么。”
镜流眨了眨眼:“我会是个很严厉的师父,提前跟你说好。”
“做的不对你会杀了我吗?”
“不会……我怎么会杀了你?”
“那就不算严厉,我觉得我能适应。”
凰暗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的逻辑真的有合上过吗?
镜流眨了眨眼,颇有些无奈,低头去吃菜了。
最后一道菜被端上来。
“菜品已经上齐了,祝二位用餐愉快。”
如果不是有问题想问,凰暗一般很少说话。
镜流也是。
两人穿着情侣服,连鞋子都是同款,戴着相对的项链,坐在一起吃饭连一句话都不说。
怎么想怎么诡异。
二楼的侍者看着这边,心中想道。
这是吵架了?
有这样的恋人都会吵架的吗?
侍者看了看镜流。
他未来女朋友要是长这样,别说戴美瞳染发了,就是想上天摘星星他都搏一搏。
“我吃饱了,慢用。”
凰暗将筷子放到一边,抬头看向镜流身后镶嵌在墙壁里面的鱼缸。
镜流也是个小兔子胃的,吃不了多少东西。
她很快也抬起头来:“我也吃饱了。”
幸亏这家菜量小。
镜流看了一眼。
凰暗真的一点肉都不吃啊。
点的那两道素菜倒是吃的干净。
“那就走吧。”
凰暗站起身,走向柜台结账。
镜流也站起来,拎起所有东西,自己先下楼去了。
走在商场上就有这么一道景色。
那绝美的女子在前面走着,手中拎着大大小小的东西。
身后那男人缓慢的跟着,手里几乎没拎什么。
妈的……得到了不知道珍惜。
如果眼神能杀人,此刻凰暗必定会被万箭穿心。
“现在去干嘛?”
镜流微微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去接狗。”
“它有名字,但是你好像从来不叫。”
“这个家里我只能记住一个名字,你希望是你还是它?”
镜流:……
“你还是别说话了。”
“乐意至极。”
凰暗点了点头。
这男人开起玩笑来要么冷死人,要么毒死人。
镜流算是发现了。
两人一直走出商场,回到楼下宠物店取狗。
凰暗将镜流手里的东西都接过,看着她去找小白了。
小白明显有些闹脾气。
“洗澡的时候挺不配合的,这小家伙和你们的感情很深。”
店员对镜流说道,一边将帘子拉开,露出在帘子后面笼子里放着的小白。
“嗷呜!”
镜流露面的一瞬间,小白立刻扑上来,小爪子搭在笼子上,朝着亲妈诉苦。
汪呜汪呜叫的凄惨,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因为它自己乱动而被笼子蹭掉的两根毛;不让人家给自己洗澡想要去咬工作人员结果从差点从床上摔下去;以及这些人还用奇怪的东西碰它肚子之类的,拼命的跟亲妈告状。
镜流弯下腰打开笼子,将飞扑出来的小白团子抱了起来。
小尾巴不断的摇晃着,就像个小毛球一样。
大毛球连着个小毛球吗?
小白对于很少见面,就算见面也不太待见它的凰暗不怎么感兴趣。
一般来说这个家里都是大白毛和小白毛相亲相爱。
微弱的香味传来,镜流一只手就将小毛球抱在怀里:“洗个澡而已,要不然脏兮兮的他可能会把你扔出去的。”
“呜……”
小毛球翻了个身,露出半边微微泛着粉色的小肚子,吐着粉色的小舌头,那双水汪汪的黑宝石映照出镜流的脸庞。
那尖细可怜的声音似乎是从肚子里生生挤出来的。
意为:妈咪会让他把我扔出去吗?
镜流:……
你妈咪现在还是在人家家里暂住的呢,还得教学还债。
就连你都不算属于我。
小东西还在这挑拨关系。
镜流没再继续逗它,抱着小白对着店员点了点头:“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可以给我抱着,这件衣服挺贵的吧?要是掉毛就麻烦了。”
店员说道:“阿拉斯加小时候也会掉毛的。”
镜流低头看了一眼。
对啊……自己抱习惯了忘了自己今天穿的是新衣服。
就这么一会,身上已经挂上了几根纯白色的毛。
“麻烦了,我给它穿下鞋和衣服,然后牵着它吧。”
镜流想了想,还是把小白递了过去。
小白不乐意了,在镜流手臂上奋力挣扎翻滚。
所幸镜流身上穿的是短袖。
平时自己穿的衣服上不会挂毛,今天……
镜流叹了口气,抬手摘下身上的毛,将衣服和小鞋给小白穿上,拿出牵绳套在它身上,又对着店员道了谢,转身走出去了。
凰暗依旧拎着东西站在那等她。
镜流走上前:“我拎着吧。”
“不用,你就牵着它吧。”
凰暗低头看了一眼正在用脚踩自己鞋子的小白:“它比较黏你。”
镜流想想也是,而且凰暗似乎不太喜欢小动物,也就没再执着。
“话说,你朋友知道你不喜欢小动物吗?”
“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给你送?”
镜流皱起眉头。
“他说我不像人类,所以送个小礼物过来让我有点人样。”
凰暗把凰命当时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呃……”
镜流摸了摸鼻子。
确实没人样。
当然,这句话不是在损他。
“什么才算有人样?”
凰暗低声呢喃了一句。
“多笑笑。”
“你对我的笑容有什么执念吗?”
“你不也总念叨让我笑吗?”
“不一样,我知道你会笑。”
凰暗摇了摇头。
“一样的,我知道你能学。”
镜流也摇了摇头,但是两人摇头表示的意思完全不一样。
“这样?”
凰暗转过头看向镜流,嘴角僵硬的上扬,露出极其僵硬的微笑。
《诡异》
镜流心中快速闪过这两个字。
“干嘛那么用力……”
镜流嘴角一抽。
“因为大多数都是戴着面具对人笑,要是想把面具的表情也带起来,就要控制肌肉。”
“尝试不控制肌肉呢?”
凰暗试了一下。
有点困难。
镜流大概是还没见过这世界上有做不到正常笑的人,她摸了摸鼻子:“再自然点。”
“想点开心事?”
“开心事?”
凰暗的眼睛眨了眨,又摇了摇头:“没有。”
“到现在也没有?稍微有点情绪波动的呢?”
“没有。”
镜流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无关于感情。
相处了一个月,也一起经历了一个月的生活,包括出来玩,养狗之间的交流,每天做饭吃饭。
然后现在他说,没有一点能让自己产生情绪波动的事情。
这样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捂不化的一块冰,让人心凉。
她知道为什么他的朋友说他没有人样了。
冷漠的人。
他心中或许是重视某些人的,但是这和情绪波动无关。
如果是白珩在这里,或许就会直接拍他一下,用开玩笑的语气把这件事情略过去,类似于:“跟本小姐玩了这么长时间你还不开心吗?不识好歹,好了我知道你很开心,快点大声说出来让我也开心一下。”
那样以凰暗的脑子,就算没什么开心事也会扯谎让她开心点。
但是镜流不会。
不过,她只是不会那样的妙语,不是指她会隐藏自己的心思。
那样迟早把自己给憋死。
剑首大人向来有话直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一个多月,对短生种来说也不短了。”
电梯门打开,两人并肩走了出来,镜流又说道:“我们共同生活了一个多月了,为什么不会感觉到开心?不少新奇的事情都经历了,为什么没有情绪波动?”
“凰暗,告诉我。”
凰暗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凰暗又看了她一眼。
空气沉默了下来。
那个女孩还在用红眸盯着他。
“因为我不会拥有感情波动。”
凰暗听到了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