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是当世大族。
虽然如今的谢家没有昔日王谢大族、共同支撑朝堂那么的风光,但也是数一数二的世家。
整个陈郡都是谢家的地盘,谢家在这里能够豢养府兵,哪怕是太守也要看谢家的面子。谢家更是有无数的豪奴、佃户,田产无数,这也就导致了陈郡收不上税,大多银钱都在谢家手里握着呢。
朝廷对此,自然是不乐意的,但是常言有道,强龙不压地头蛇。
哪怕是曾经青中年时期的天武皇帝,雄图壮志,也没法弹压这些世家。
拿谢家举例,谢家盘踞陈郡,又和邻近的世家通婚,一旦皇帝想来强行收服谢家,旁边的姻亲自然会来支援谢家。
所以,皇帝不敢轻动。
天下成了皇帝和世家共治的局面。
后来天武皇帝迷信长生,倒行逆施,不管不顾的情况下大肆杀戮,倒是冲击了一些世家,但仍然没有伤其筋骨。
希衡等人一路骑马,踏过乱世中的山河,很快就来到了陈郡。
陈郡中青苗茂盛,道旁的田地被侍弄得井井有条。
希衡道:“谢家家主倒颇为管理有方,在乱世中能够将家业治理得如此好,不是一夕之功。”
玉昭霁骑马和希衡并行,他瞟了眼禾苗青青,倒是另有想法。
玉昭霁说:“可惜,乱世之中,一个家族的兴衰,已经不是有一个英明的家主就能掌握的事情了,谢家的姻亲中,马氏、林氏已经风光不再,谢家独木难支,如果还要维持往日的风光,就得要看运气了。”
“他们朝天下各路军阀派出谢家子弟,打算的是,无论哪路军阀问鼎大宝,谢家都有从龙之功。”玉昭霁眼中含着冷意,“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乱世中,运气实在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谁能想到天下鬼士兵突起,直接覆灭了谢家呢?
玉昭霁看向田边的禾苗,禾苗们长势很好,不像是被兵祸践踏过。
也就是说,鬼士兵在挟持谢家时,连田边的禾苗都没有踩踏分毫?谢家难道是丝毫不抵抗就被鬼士兵们挟持了?
还是说……玉昭霁眸光一暗,是谢放和谢家勾结,看准了他和希衡想要镇压鬼王的心思,特意演了这样一出戏,请他们进来,实则是要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谢放是希衡的下属,所以玉昭霁不便说话,而是隐晦看向了希衡。
两人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希衡明了玉昭霁所想。
玉昭霁这时策马向前,希衡随即跟上,两人和谢放拉开了一点距离。
两匹马并驾齐驱,走在一起,希衡的头发被风吹拂起来,她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谢放虽为谢家人,但深厌谢家,他不会和谢家联合,何况,我也不是只信任谢放,上次和谢放出使谢家的人中,还有我从萧郡带去的亲信,他们和谢放的说辞一样。”
玉昭霁提出疑问:“血浓于水,有何深厌?”
“因为谢家和谢放有杀母杀妹之仇。”希衡道,她将前因后果解释给玉昭霁听。
当时是乱世,谢放这一支谢家旁系并不在最安全的陈郡,而住在另外的地方。
乱世之中,军阀四起,谢放所在的这一支旁系很快就被兵祸裹挟。
谢放好不容易和母亲、妹妹逃了一路,逃到了陈郡,以为他们能够有救了。
没想到,陈郡的谢家说,谢放的母亲和妹妹在乱世中飘零这么久,已然是不洁之身。
于是,在谢家各个有名望的族老们的授意之下,有一天,谢放的母亲让谢放出门买桂花糕,等谢放买了桂花糕回来,就只看见了母亲和妹妹上吊的尸首。
谢家族老们说:这是谢放的母亲和妹妹大义,为了家族名声,甘愿自尽,保全了谢家的清名。
可谢放当然知道不是的,世界上没有人不爱活着,他母亲和妹妹的死亡,不过是被这些虚伪的谢家人拿着贞洁牌坊给逼死的。
谢放从此就将恨意埋在了心底,他没有离开谢家,而是享用着谢家提供的诗书,不停充实自己。
这都是他的母亲和妹妹,用生命给他换来的东西,他为何要因一时之气而放弃?
等他学成,他会用这一身的本领去对付谢家,告诉他们,你们迫害死了手无寸铁的女人,你们看轻女人,那么,被你们看重的男人反倒会来取你们的性命。
这就是谢放的前半生。
玉昭霁闻言,相信希衡的判断,如果希衡连这点识人能力都没有,也就不会和他一路斗到今天,更不会在乱世中拉扯出这么大的一方势力。
但玉昭霁还是无法彻底放下心来。
玉昭霁道:“谢放不想,可若是有人蒙蔽了他的眼睛,骗了他呢?”
希衡也有这样的担心,比如说谢家知道了鬼士兵的事情,猜到了希衡的打算,故意装作被鬼怪挟持的样子,让谢放来带希衡、玉昭霁过去,实则是埋伏来杀他们呢?
但希衡的怀疑很快被打消,她眼尖地看见田地里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动来动去。
希衡翻身下马,走过去,玉昭霁随后跟上去。
希衡蹲下身,在田地里翻找了一会儿,神色越来越轻松。
只见她翻找的这片土地里有许多小小的蜘蛛,一堆蜘蛛凑在一起,在土里来来去去,似乎是一个大家族。
希衡偏头对玉昭霁道:“还记得上次乱葬岗的蜘蛛吗?蜘蛛属阴,会本能喜欢聚集在阴气浓重的地方,这里有这么多的蜘蛛,足以证明这里有大量的阴气。”
谢家的确是被鬼士兵挟持了无误。
玉昭霁道:“难道我们眼前所见的一切也是幻觉?就像上次那个新鬼王所造出来的一座城池那样?”
玉昭霁说着,伸手撇断一截禾苗的杆子,手上顿时残留了青草般的香气。
这香气带着涩,又清新好闻,实在不是任何一种香料能比的。
玉昭霁若有所思:“不是幻觉。”
之前新鬼王造出来的那个城池,其实经不起细究,比如他派人送去的吃食,就一股子的虫味。
可玉昭霁、希衡眼前的这一大片生长得茂盛的禾苗都是真实的,那么,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鬼士兵是怎么不费一兵一卒,连禾苗都没踩到一点点,就无声无息挟持了谢家呢?
希衡和玉昭霁正在苦思之时,希衡忽然听到一阵细弱的求救声。
她抬起头,往声音来处望去。
守山人满面风霜,蹒跚而来,它的肩膀上还搭着同样虚弱的后天噬灵树。
守山人每走一步,都如同花费了全身的力气,它看着希衡和玉昭霁的方向:“神君、陛下……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