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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灭绝动物墓地——
尽管这座地标最近才落成,却是世界上首座此类纪念地。
并非为死去的人类而建,而是为那些永远消逝在时光洪流中的动物物种。
墓地的设计别出心裁,一块块冰冷的墓碑如同倒下的多米诺骨牌,静静地依次排列。
其上铭刻着近三百年来已灭绝的鸟类与兽类的名字,如同一首首无声的挽歌。
过度开发、盲目引种、环境污染……我不愿再去赘述这些灭绝的缘由。
因为每念及一次,都仿佛在伤痕累累的心头又刻下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
这些伤痕纵横交错,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脆弱的心紧紧束缚其中。
所以,比起去触动它们,我宁愿将目光投向一件更为单纯而美好的事实——
这座墓地的存在,是人类对自身恶行的深刻反思,是他们所给予其他生命应有的尊重。
恍惚间,我忍不住去想象:若是让以前的自己看到这一幕,又会作何感想?
那个执拗而天真的笨蛋,是否会因此又哭又笑,最终放下那份根深蒂固的仇恨与复仇?
被这样一种难以名状的好奇裹挟着,我试图去追溯那些再也无法挽回的过往。
然而,时光永远向前,我永远也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现在的我甚至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去面对那些曾亲手造就这一切的人类。
内心深处喧嚣而又空洞,仿佛被挖空的树桩,连一丝真实的情绪都无法扎根。
或许,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就可以了——就像一个普通的旁观者一样。
但为什么——连简单地扬起嘴角,都变成了一件如此艰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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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不受控制地继续游离,我甚至生出了一个近乎荒诞的想法:
方才所感受到的那些若有若无的注视,会不会就来自那些早已消逝的生命们?
它们是否会对我的苟且偷生心怀嫉妒,无声地斥责我放弃了为它们复仇的决心呢?
亦或者如伊西斯所言,它们正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欣慰默默注视着我,祝福我迎接这份珍贵的新生?
可惜死者永远沉默,我再也无从求证这些问题的答案。
我却仍旧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问:像自己这样软弱卑微的“异类”,真的值得如今这份简单的平静吗?
我以为自己早已放下那些沉重的过往,可当它们重新涌来时,却依然如同汹涌的海啸般不可阻挡。
一次又一次将我淹没,直至我再无力在记忆的漩涡中挣扎,直至连最基本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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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
恍惚间,玄子的声音穿透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如既往的低沉平淡,却又彰显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仿佛一粒石子投入了毫无波澜的水面,在我的意识中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渡——
久违的、我的名字。
除了永远温柔的伊西斯,和仙境中那些天真烂漫的小动物们外,已经很久没有生灵这样呼唤我了。
久到我几乎要以为,他们已经忘记了我的名字,只记得那位高高在上的代理人殿下。
“代理人”——这个由希珀尔赋予的、冷冰冰的头衔和身份。
而此刻,玄子却用这样平静的语气,叫出了那个几乎被时光冲刷得模糊的称呼。
他似乎在恰到好处地提醒我,在那些冠冕堂皇的标签背后,我仍旧是“渡”。
一个会哭会笑、会痛会累、不断犯错、背负过往与遗憾的普通灵魂。
似乎是没能等到我主动回应,玄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在看什么?”
这声提问不急不缓,像是在空白的棋局中轻轻落下一子,打破了表面的沉寂。
我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盯了那条雪白蓬松的尾巴很久很久。
在温暖的炭火映照下,那柔软的绒毛泛着柔和的光晕,宛如一簇安静燃烧的火苗。
这样的光景莫名地让人感到安心,甚至仿佛能驱散内心深处那些难以言说的阴霾。
意识到自己的失神,我慌忙收回游离的思绪,手指下意识将膝上的衣料抓得更紧。
强迫自己将目光垂向地面的同时,我开始在纷乱的思绪中搜寻一个恰当的答案。
可那些念头却如同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绳,越是努力理清,反而越发混沌。
最终,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凝结成了一个看似简单的词语:
“过去。”
声音轻若游丝,几乎要直接消散在这温暖而静谧的空气中。
可尾音却依然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包含了无法诉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眼角余光中,那雪白的尾巴微微一顿,像是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拽住。
玄子并没有就此追问下去,仿佛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又或者是在给予我一个可以喘息的空间,让我能够慢慢理清那些纷乱的思绪。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连时间的流动都仿佛在这一刻变得迟缓而黏稠。
直到一阵清晰的“哗啦啦”声传入耳畔,像是无数雪白的羽翼在静谧的夜空中扑打。
那是玄子正在将报纸重新折叠整齐的声音——即便不用抬头,我也能够在脑海中描摹出那从容不迫的动作。
明明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琐事,却好像被赋予了某种难言的仪式感。
仿佛在无声向我传达:过去终将成为过去,而未来仍在继续。
“那么请问——”
玄子将叠好的报纸稳稳放回桌面,声音依然平静如水,不带一丝情绪波动。
“代理人殿下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呢?”
这样的问题看似随意,却准确地叩在了问题的关键之处。
我并未立即作答,任由指腹在衣料上轻轻摩挲,试图给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落点。
直到某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这样蜷缩的姿态,对于一场正式的谈话而言显得过于狼狈了。
于是,我缓缓放下了环抱膝盖的双臂,努力让自己的坐姿变得更为端正。
可即便如此,我依然微微偏着脑袋,没有勇气去直视那对灿若耀阳的竖瞳。
明明内心的彷徨与不安早已无所遁形,却还在徒劳地维持着这副无事发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