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意抬眉无动于衷的从碗沿上看了一眼阿奶和二婶的表演,然后又无声地埋头喝玉米糊糊,她似乎从来没有期待过阿奶会给自己好脸色看。
她喝完一碗玉米糊糊后又盛了一碗野菜汤,这样汤汤水水的就刚好把碗里的糊糊涮干净。
赵如意吃完饭以后,站起来对闵秋禾和赵大牛说:“阿爹,阿娘,我出去采野菜去了,去晚了就没有了。”
闵秋禾放下碗站起来对赵如意说:“如意,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吃点?”
“不用了,阿娘!”
赵如意感觉自己肚子里都是汤汤水水的,再吃一碗糊糊有什么用?稠的都在阿奶和二婶一家人碗里,就连阿爹都没有份。
“还吃!家都让你们娘俩给吃穷了。”
杜翠娥将筷子在桌子上一拍,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闵秋禾,恶声恶气地问,“老大家的,二牛和金宝吃的东西留够了吗?金宝每天要吃个鸡蛋,你煮了吗?要是把他们父子俩饿着了,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闵秋禾低着头温顺地说:“咳咳!娘,二叔和金宝的饭都在锅里温着呢!”
“快出去,快出去!真是晦气!”
杜翠娥看闵秋禾又捂嘴咳嗽了,忙嫌弃地赶她们母女俩出去。
“娘,我吃完了,我出去干活了!”
“嗯,去吧!”
一直闷不作声的赵大牛也站了起来,跟在闵秋禾母女身后走出了厨房。
当赵如意提着破竹篮和拿着农具的赵大牛一起走出院门后,两人扛着的肩膀才松弛下来。在这个家里阿奶有绝对的权威,他们即使有什么不满,也无法和当世宣扬的孝道较劲儿。
赵大牛看着梳着双丫髻露出姣好面容的女儿心里一阵苦涩,穷人家的孩子生得漂亮就是灾难,他不知道将来该怎么保护自己的孩子,他连母亲都无力反抗,何况是外面的势力。
“阿爹?”赵如意看着发呆的赵大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如意,这是阿爹昨天干完活后采摘的青枣,你留着饿了的时候吃吧。”
赵大牛从怀里掏出一把青枣放进赵如意挎的篮子里,赵如意看着篮子里滚动的青枣,心里既酸涩又感动,她拿起一颗青枣,“咔嚓”一口咬下去,咀嚼了几下后,笑得眉眼弯弯地说,“阿爹,真甜!我阿娘有吗?”
赵大牛揉了一下女儿略微有些枯燥发黄的发顶,温和地笑着说:“你阿娘也有!我只给你阿娘和你吃!”
赵如意又笑了,阿爹虽然不会忤逆阿奶,但至少会在她和阿娘受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保护她们,他比村里很多做阿爹的人强多了。
阿爹有点愚孝,但不多。
青枣其实不是很甜,水分也不多,但只要是阿爹采摘回来的就莫名的感觉很甜了。
“如意,采野菜不要走太远了,山里有危险。”
赵如意看着忠厚老实的阿爹,老成的叹了一口气说:“可是阿爹最近采野菜的人多了,山脚下的野菜已经没多少了,要是采得太少了,阿奶会打我和阿娘。”
赵大牛羞愧的埋下了头,隔了一会儿才吭吭哧哧地说:“如果阿奶打你们,你就带着阿娘跑,一切有阿爹做主。”
“难道让阿爹替我们挨打吗?”
赵如意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她真没有怪阿爹的意思,但话赶话的就下意识说了出来。
“如意~”赵大牛垂着眉眼低喃,“再等等,再等等,等地里的活做完了,我就到镇上揽活干,到时候有钱了我们就自己建房搬出去住。”
赵如意看着阿爹自欺欺人的说了一通话后,就仓皇地逃走了,她又忍不住老成的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阿爹的意思,阿爹想分家,可是分家谈何容易,只要阿奶不同意,他们就分不了家,而且阿奶年轻守寡拉扯大两个孩子不容易,族里也不会站在阿爹这边。
有时候赵如意都怀疑阿爹是阿奶捡回来的孩子,可阿爹和阿奶有七八分相似,倒是二叔长得眉清目秀的,和早逝的阿爷很像,这也许就是阿奶偏疼二叔一家的原因吧。
赵如意采野菜的地方是赵家村的后山——清泉山,离家有七八里地,大概要走半个时辰左右。
据说清泉山因一汪清泉而得名,但自二十年前宴姓王室改朝换代后,这一汪清泉就渐渐枯竭了。
清泉山虽然没有清泉了,但是植被丰茂。每到开春冰雪融化,藏在地底下的宝贝就露了出来,赵家村的人在冬藏粮食不足的时候常常在山上采野菜,运气好的甚至可以采到灵芝和野参。
赵如意到清泉山山脚的时候,村里凡是能出动的老老少少都聚在了那里,他们嘴上虽然聊着天,手上的动作可不慢。
赵如意加入他们以后,发现可以采摘的野菜也没有多少了。她看了看密匝的山林里有些微的阳光穿透雾气在跳跃,于是就大着胆子往山上走。
她就像是在追逐山上的那一抹耀眼的阳光,渐渐和村里人分开了。
当她看着篮子里的野菜越来越多,越来越肥美的时候,她高兴地笑了。
可就在她往回走的时候,一脚踩空了从山上滚了下去,如果不是地上那些潮湿的松针叶和那块磕伤了她后脑勺的大石头,估计她的生命就终结在七岁那年了。
当冰凉的雨水打在她脸上的时候,她才悠悠的醒来,她……
赵如意想到这里突然站了起来,她惊恐万分地看着从树冠射下来的阳光,片刻后朝山下狂奔。
她都想起来了!
前世她也这么摔了一跤,等她醒来的时候天空正下着小雨,阿娘因为担心她,出门找她,被毒蛇咬了,等她找到篮子往回走的时候,阿娘已经奄奄一息地倒在山路上了。
她没有力气将阿娘带回家,只能无助地在雨中抱着渐渐失去意识的阿娘哭泣,再后来阿爹找到了她们,为了带阿娘到医馆,阿爹借了族长家的牛车一路狂奔,结果那牛也犯了牛脾气,将车带翻了。
就这样,阿娘因为耽搁救治死了,阿爹的腿也被板车压断了腿,阿奶就骂她是灾星,趁阿爹养伤期间将她卖到了藏春阁,只因为这样可以多卖十两银子。
后来阿爹知道了她在藏春阁,就拖着一条残腿空着手就想把她领回家,结果被藏春阁的打手打死了。
阿奶拿了一笔钱后,这件事就算了了。
赵如意一想到前世所有的悲痛都是从这一天开始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往山下跑的速度有如神助,居然没有因为潮湿的地面而再次滑倒。她想只要阳光还在头顶,只要还没有下雨就一定还来得及。
山脚下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整座山似乎只有她急促而害怕的喘息声。突然一片乌云就像一块灰色的幕布盖在了上空,一滴雨落在了她稚嫩的脸上,她吓得停了下来,她以为……
“如意!”
阿娘温柔的声音就像天籁一般将她的魂魄拉了回来,赵如意看到阿娘站在距离前世躺倒的地方还有不到半里地的地位边走边向自己挥手,她忍不住哭着笑了,笑着又哭了。
“阿娘,阿娘……”
“阿娘,你不要过来,不要再往前走了!”
赵如意向闵秋禾飞奔着,她那一只露出脚趾的鞋也跑丢了,可是她不在意,她害怕悲剧重演,她只想赶在那条毒蛇前制止悲剧重演。
好在闵秋禾听到了赵如意喊的话,看着女儿着急的样子,她刚迈出的脚居然停了下来。
“如意,慢点儿!阿娘就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