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秋禾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然后将背上捆绑的柴火往上掂了掂,继续埋头往家里走。
早上她看着夫君带着女儿出门后,就开始有点魂不守舍了,她感觉到婆婆和二弟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商品,这其中有算计又有嫌弃。
闵秋禾想到女儿说的话,心里一时间就像掉进了冰窟里,又冷又痛,她觉得自己如果不找点事情做,她会疯掉的。
她记不清这已经是第几趟往家里背柴火了,她只知道头顶的太阳已经开始渐渐地向西偏移,柴房里的柴火也快堆满了。
当闵秋禾走上回家的那条路时,就远远的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家门口,等她再走近一点后,马车上的马夫和一个小厮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这让她有一种被人扒光衣服般的羞耻感。
她踉跄了两步后,一脚踏进了院子里。
“哟,大嫂回来了!”
闵秋禾刚走进院门,弟妹杜白莲就迎了上来,而且还利落地将她背上的柴火接过去,扔在地上。
“大嫂,家里来客了,你看你这一身……”
杜白莲殷勤地抽出自己腰间的帕子,一边拍打闵秋禾身上的灰尘,一边将闵秋禾鬓边垂落的头发拂在脑后,使她整张脸都露在了外面。
闵秋禾只呆呆地看着院子中间,被杜翠娥、赵二牛和隔房堂叔赵世飞围着转的一个男人。
只见那男人年约五十,穿着一身褐红色的绸缎外袍,瘦高体型,还略微有点驼背,脸上微黄而多皱褶,长着一张鞋帮子脸,下巴上稀稀疏疏的几缕胡须将整张脸拉得更长。
“赵世飞你带我到这家人来就是让我看这个老女人的?”
男人走了两步站在闵秋禾的面前,微眯着的小眼睛让人感到阴冷可怕,“我要的可是小姑娘,小姑娘!知不知道!”
“你看这女人有多糟糕?皮肤粗糙得跟老树皮似的。”
“不是,不是!花老爷,这是我那侄女儿的娘。”赵二牛谄媚的笑着走过来,指着闵秋禾说,“我那侄女儿今天和我大哥到镇上去了,估计稍晚一些才回来。”
“你那侄女儿真有你说的那么漂亮?”花奇安嫌弃的打量着脸色煞白的闵秋禾。
赵二牛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闵秋禾,眼里没有一丝怜悯,就像介绍自己货架上的商品一样殷勤。
“当然,我这大嫂现在虽然看着出老相了,可你看她的样貌还是很出挑的。我那侄女儿快八岁了,比我大嫂长得还好,说是观音座下的童子也不过分!”
赵世飞也上前谄笑着说道:“花老爷,这个我可以作证!”
“我活这么大年纪就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小丫头,村里的小子们都喜欢围着她转,就隔壁家那两个小子还流着鼻涕的时候就知道和别的小子争风吃醋打架了!呵呵呵……”
花奇安看看赵二牛俊美的样貌,觉得赵大牛也大抵如此,因此心里有了几分欢喜,所以收敛了脾气,满意地说:“好,我今天就信你们一回,明天你们就把那姑娘带到花宅!”
“那个~花老爷,那个~钱……”
赵二牛这个时候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既谄媚又可怜的看着花奇安腰间挂着的荷包。
花奇安眯眼看着赵二牛,轻蔑地笑了两声,然后打开荷包摸出一小块银子来。
“这是五两银子,算是定金。”花奇安将银子放进赵二牛摊开的手心里,“剩下的三十两如果明天看到人,我满意的话再付。”
“等等!”
杜翠娥走过来,看了一眼赵二牛手心的银子说:“花老爷,实不相瞒,前几日有家花楼的妈妈想买我这孙女,我呢心疼她,当时没有同意,那位妈妈不死心,说是过两日还过来。”
“哦?”花奇安看着赵世飞,似笑非笑地说,“赵世飞,你这就不厚道了!怎么还做着两家人的生意?”
“我是看着我们年轻时候的那点交情才走的这一趟,价钱方面也给得足足,怎么临时就变卦了呢?”
这花奇安和赵世飞年轻时的确有些交情,当时两个人都是走街串巷的小混混,只后来花奇安不知怎么得就把永利粮行老板的独女徐方妍肚子搞大了,然后就顺理成章的入赘当了女婿,从此收心跟着老丈人做生意,等老丈人死了以后,他就接了粮行的生意当了东家,行为才渐渐的又嚣张起来。
“花老爷,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也不知道我嫂子会来这一出!”赵世飞转头对着杜翠娥没好气地说,“嫂子,是你家二牛说缺钱用,我这才把花老爷介绍过来,你们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世飞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做生意不都是价高者得吗?”
杜翠娥对着赵世飞可没有好脸色,这个老小子把自己儿子带坏了,她还没有找他算账呢,如果不是二牛自己不争气,她都想给赵世飞一大耳光了。
“阿娘,啊……”
赵二牛正要提醒母亲不要太强硬,不要把生意谈崩了,站在旁边的闵秋禾突然就像野兽一般扑了过去。
“赵二牛,你这个畜生,我和你拼了!”
闵秋禾在赵二牛的脸上一抓,赵二牛俊美的脸上立即就留下了三条血痕。
“闵秋禾你这个贱人,你居然敢动手打我儿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杜翠娥对赵二牛来说的确是个好母亲,她拉开赵二牛,一头就往闵秋禾的身上撞去。
闵秋禾本来就长得娇小,再加上常年劳作营养不良,很轻易地就被撞倒在地。
她捂着胸口的痛处,艰难地爬起来,想再扑上去撕咬赵二牛,但这时身子却被杜白莲给抱住了。
“大嫂,不就是个赔钱货吗?”杜白莲满不在乎地说,“咱们先把眼下的难关过了,以后你和大哥再多生几个好了!实在没有儿子,我这肚子里的儿子也可以过继给你们。”
“呵~呵~呵……”闵秋禾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闵秋禾咬着唇,眼里的怒火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燃烧起来。
原来如意说得都是真的,她的女儿在昏迷中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双亲,然后被自己的亲奶奶和亲叔叔卖了。
尽管如意最后没有说是谁买了她,但听杜翠娥话中的意思,如意多半是被卖入了烟花柳巷,她的女儿怎么受得了?那里的女子……
闵秋禾想着心里就痛得难受,以至于嘴唇咬出了血,她也没有知觉。
“赵二牛,你赌钱欠账,居然把主意打到自己侄女儿身上!你会遭报应的!”
“还有你~”闵秋禾红着眼怒视着杜翠娥,咬牙切齿地说,“杜翠娥,我和大牛对你不好吗?如意对你不孝顺吗?可你为什么狠得下心如此对我们?”
“如意是我和大牛的女儿,如果你们要卖了她,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我要把你们的心挖出来,看看是红还是黑!”
杜翠娥脸色微变,上前扇了闵秋禾一巴掌,叉着腰说:“闵秋禾,从你嫁为赵家妇开始,你就是赵家人了,赵家由我说了算。别说卖了赵如意,我就是把你闵秋禾捆了卖了,也没人说道。”
“啊——”闵秋禾凄厉地叫了一声,然后一边挣扎一边毫无章法地嘶吼道,“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阿娘,快!我快要抱不住她了!啊……我的肚子好痛,阿娘救我!二牛救我!”
闵秋禾爆发的力量连杜白莲也要压不住了,就在闵秋禾感觉要失力的时候,杜白莲突然松开她,捂着肚子就往地上倒,将上前帮忙的杜翠娥压在了身下。
闵秋禾还没从这个变故中反应过来,就被赵二牛一扁担打在了脑门上,鲜血汨汨地流了下来,将她的视力糊住了,先是一层红色的薄纱,接着越来越厚,最后变成了黑色,然后整个人就委顿在地了。
空气一时间凝固了,没一会儿只听见杜翠娥和杜白莲哼哼唧唧的声音。
赵世飞将看热闹的花奇安拉到一旁说:“花老爷,你看这事儿闹得!要不我再劝劝他们,保证能把那丫头给你送到府上,只是银子方面~”
“赵世飞,这笔生意我可是提前给了你十两银子的好处,你说要是我告诉他们,他们……”
花奇安眯缝着小眼睛阴沉沉地看着赵世飞,赵世飞为了那十两银子的好处费不落空,又陪笑道:“花老爷,我办事你放心!明天保证把那丫头带到你府上。”
“那~你看这~要不你先回去,我再劝劝他们!”
花奇安看了一眼拿着扁担傻站着的赵二牛和躺在地上半天没人帮忙的杜翠娥婆媳俩,嘴里嗤笑了一声,深觉得这女人打架真没意思,动不动就是用指甲抓人,动不动就是用流产吓人,还不如自己和白白嫩嫩的小丫头蒙脸捉迷藏有意思。
门外花奇安的小厮和几个村妇正站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但她们都不敢上前劝,整个赵家村除了宁神婆,几乎没有哪个女人敢招惹杜翠娥。
没有人知道昏迷中的闵秋禾她的心有多痛,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无助,她只希望夫君能带着女儿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吃人的家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