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下，火烧般的云彩也慢慢变成了暗蓝色，光芒微如萤火的点点繁星浮现，铺出了漫天璀璨的银河。
    薪柴在细微的噼里啪啦声中爆裂出刹那耀目的火星，淡淡的白烟如雾幕，凤凰于轻纱般的烈焰中曼舞，焰光拖出的残影如飘摇红袖，瑰丽的花火洒落若缤纷落英。
    在吸收了足够的高温能量之后，凤凰的形体得到了固化，无需极热天气也能正常活动，后续只要补充硫磺，便能继续维持。
    薇薇安的眼睛几乎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美轮美奂的画面，天籁般的凤鸣在夜色下流淌，似乎蕴含着某种动人心魄的魔力，让她情不自禁地被牵动感染，脸红心跳。
    “黑骑士先生。”薇薇安小声地开口，唯恐破坏了那优美动人的旋律，“传说中，凤凰诞生于天地最纯净的火焰中，是世间最圣洁的存在，它们安宁而高傲，象征着皓洁美满的爱情……”
    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只若蚊鸣，少女精致的面容被温暖的火光照亮，满是红晕。
    乔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啊、啊啊……爽！喔美死我了……”
    烧鸡肆意地享受着快感，植入体也精准地翻译了它喷吐的虎狼之词，他实在无法将纯净圣洁与眼前的烧鸡联系在一起。
    不过，他还是决定向薇薇安隐瞒这个残酷的真相。
    燃料耗尽，火焰即将熄灭了，乔良心想，终于要结束了。
    然而事与愿违，意犹未尽的凤凰开口：“主人，人家还要～”
    薇薇安同时看了过来，她什么也没有说，但那双充满期待的大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乔良叹了口气：“不早了薇薇安，睡觉去吧，我还要再忙一会儿。”
    薇薇安乖巧地点头，转身向着小屋子走去，乔良与烧鸡静静地目送她的背影。
    “人类。”烧鸡开口道，“虽然你粗俗野蛮，不近人情，但至少你眼光还蛮不错的。这白发妹子应该是王室成员吧，虽然是无法交流的麻瓜，但身份高贵，性情乖巧，气质优雅，脸蛋身材俱是上佳，作为配偶真是相当不错。”
    “你还懂得看人美丑？”乔良有些意外道。
    “人类，莫要以汝贫瘠之想象揣测吾古老之智慧。”凤凰娇傲地抬起头，“吾对人族颇有研究，通晓尔等文字，百家学说亦有涉猎，洞悉人性根源，区区皮囊美丑，有何不能懂？”
    “喔？说说看。”乔良来了兴趣，想不到这凤凰似乎还是个人类学家，他有些好奇在其他智慧生物眼中，人类是什么样的。
    “人类永远在追求欲望。”凤凰一开口，乔良觉得有道理，认真地听了下去。
    “光是繁衍的体位便多达七十二种，花样冠绝所有生物之最，今晚你们交配时可由吾旁观，吾还能提供临床指导……唔，唔唔！……”
    乔良一把握住了烧鸡的尖喙让它闭嘴，然后就将它收进了低温舱里。
    还是天真了，早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鸟嘴也一样。
    该想想接下来的事了，接下来，再驯些螳螂，然后……
    但某些念头还是混杂进了他的脑海，乔良看向了那间小屋，微弱的光芒从窗户透射，银发的少女坐在床上手持针线，还在帮他缝制着动物鞍具，敞开的房门也在等待着他进入。
    似乎，自从那次沙尘暴后，他们就再没分开过，早已习惯了对方于身侧安眠。
    哪有七十二种，也太夸张了……
    正在此时，植入体传来的数条信息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是一连八条鬣齿兽被击杀的信息。
    他没有驯过鬣齿兽，很显然，这是来源于他的队友，位于这个世界的队友。
    乔良站起身，遥望西北王国的方向。
    究竟发生了什么？
    ……
    西司在狭窄的街道中穿行。
    空气中充满了硫磺与煤烟味，无数细长的烟囱将燃烧产生的黑烟排向天空。一栋栋漆黑的建筑林立，深色墙上的小窗密密麻麻如同毛孔，而每扇窗户里也满是晃动的人影。
    焦土王国有百分之三十的土地都是这样破落的民居，却居住着人口比例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平民。
    远远眺望，那在火炬焰光中的宏伟宫殿，与这个层层叠叠的贫民窟明明同处于一个世界，却相隔了数代人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即便已经入夜，气温接近零度，整条大街依旧拥挤，到处都是刚下工的人。
    “今天又辛苦了，西司，来，这是你这个月的工钱。”工头拍了拍西司的肩膀，将一袋钱币交给他。
    西司打开钱袋，亮晶晶的钱币一共二十枚，不多也不少，他取出一枚仔细摩挲。
    焦土的钱币并不是金属，而是龙鳞。
    “走啊，晚上一起去红楼，找姑娘暖暖身子，我请客！”工头豪迈地一喝，手下的工人们一同欢呼了起来。
    西司摇头，做手势表示自己要回去。
    “嗐，你可以先回去说一声，大伙等你！”工头大声说道，随即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我知道你是外来人不好意思，但是既然都来了，合群些。”
    焦土的地域主要以红绿蓝三色方尖碑为核心作为划分，红色方尖碑是王城区域，居住在这里的人，在面对蓝绿两区的外来人时，是带有几分优越感的。
    西司继续摇头，态度坚决。
    “你不会是……真看上了那个寡妇了吧。”工头看他，皱眉道，“那娘们是长得不赖，但你知道她男人怎么死的吗？他好赌，欠了一屁股债，被追债的活活打死，但这账到现在都没消。她只是想找个男人帮她还债而已，这事儿我们当地人都知道，你别犯傻！”
    又推脱了一阵，大家眼看西司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强求，放他回去了。
    行走一阵，四周没有了熟人，西司略微放松了一些，他抓了抓左手腕，确认包裹植入体的绑带没有松动。
    来到这个世界，已大半个月了。
    在孤岛上，他本是一个小部落的祭司，他们崇拜风神翼龙，以为它是天空之神。
    后来，天空之神被驯服了，那人还踏破远峰山拯救了他，并带领他们杀死了远比风神翼龙更像是神明的监察者。
    西司敬他，如敬神。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伪装成哑巴，找到了工作，并慢慢与同伴们取得了联系。
    凭借着飞升者的身体素质和踏实肯干的态度，他很快就得到了工头的青睐，并许诺他，干满三年，可以再给他涨五个钱。
    西司当然知道这是画饼了，但无所谓，工作，只是掩饰身份的手段。
    路过了夜摊，西司犹豫了一下，花了两个钱，买了一根钗子。
    这段时间里，确实有个女人一直给他送午饭，三十多岁的年纪，破旧的衣物也无法掩饰她身为成熟女人的魅力。
    西司起初是拒绝的，但见的次数多了，却发现这女人越来越耐看，性子中的泼辣劲儿是他喜欢的类型。
    做的饭很好吃，五岁的女儿也很可爱。
    西司觉得，她并没有工头说的那么不堪，无论如何，对方每天给他送饭，他总该登门感谢一下。
    然而，当他临近那街巷时，便已经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动静。
    “我们家真的没有钱了……三天，三天后就还！”
    “哈，今天还不上利息，就把你和你女儿一块儿卖到红楼去，大伙一起照顾你们的生意！”
    恶徒猖狂的大笑，女人与孩子的哭声，围观人群的议论，混杂在了一起。
    西司走了上去。
    那领头的催债人正抓着女人的肩膀，另一只手不太干净，但转眼间天旋地转，西司抓住他的领口直接将他扔飞了出去。
    啪！那人摔在了垃圾堆中，虽然没有受伤，但灰头土脸的样子惹来了众人的嘲笑。
    “外地来的臭哑巴，多管闲事！”领头人顿觉大失颜面，“给我打！”
    观察着局势，西司眼神一凝，对方一共有二十多人，均是人高马大的汉子。
    如果只是三五人，西司自然可以放开拳脚，但倘若他真的放翻了这二十多人，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关注。
    围观人群众多，他不可能灭口，倘若因此暴露了飞升者的身份……
    数不尽的殴打铺天盖地的袭来，西司尽可能地护住左手腕的绑带、身上的要害、身后的母女。
    “妈的，就你也想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领头的催债人踩着西司的鼻梁，将从他身上找到的钱袋和钗子一并拿走了。
    “既然你想管，成啊，以后她的债就算你头上了！这些钱，就算这个月的利息了。”
    他领着一众打手扬长而去，留下了伤痕累累的西司，满脸凄楚的母女，和议论纷纷的人群。
    “那个债，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女人试图解释什么，但西司只是摆了摆手。他在女人家里坐了会儿，喝下了女人为他熬煮的药酒，便离开了。
    夜风寒凉，身上火辣辣的伤口愈合，西司步入了一处无人的街巷，下一刻，黑暗中抬起了数把枪械瞄准了他。
    “是我。”西司平静地举起双手，“我回来了。”
    一人举着火把靠近，看清了他的面容，道：“西司，你的脸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明天再告诉你。”西司叹了口气，“大姐头睡了吗？我有事要问。”
    “还没呢，还在会议室。”对方笑道，“唐三他们，打探到了首领的消息。”
    西司眼睛一亮，这段时间里，他们这些飞升者虽然聚集了起来，但由于缺了首领，对于接下来的行动都有些迷茫。
    而唐三，是所有同伴中交际能力最强的家伙，据说已经成功爬上了某位贵族妇人的大床，也因此总是能带回情报。
    一路走到了会议室外，西司听到了唐三与坨坨的声音。
    “已经可以确定，几天前植入体传来的那三头恐狼的死讯，就是来自城外。官方虽然一直在封锁消息，但我还是打探到……国王死的蹊跷，公主流落在外……遇到了一名疑似飞升者的……黑甲骑士。”
    唐三说得有些犹豫，但看坨坨大姐头没露出任何表情，他便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哦，所以乔良是和那个王国公主在一起在外面待了大半个月咯？”坨坨淡淡道，“就直接说嘛，这又没什么，干嘛说得遮遮掩掩的。我无所谓啊，只是大家都很需要他，啊不过人家可是公主，公主嘛懂得都懂，又漂亮又比较柔弱，肯定需要照顾，他舍不得回来很正常，只是大家这段时间都很想他，没有他的日子过得都不太舒服，睡也睡不好，当然我不是说我哈，我是没什么感觉的，毕竟人家是公主，坨坨我啊……”
    “呃，大姐头。”唐三汗流浃背，打断了坨坨的吟唱，“我，我想首领也许是找到了破局的方法，我们，是不是尝试，接触一下城里的公主党？”
    啪！
    一声脆响，桌角被掰碎了。
    “大，大姐头，你，您没事吧？”坨坨的表情一直没有变化，给了唐三极大的压力。
    “啊，我很ok啊，只是这个桌子的质量实在太差了，我真没事，我才不要在意他干嘛去了。”
    吱呀一声，两人同时看向门口，西司推门而入。
    “大姐头。”西司开门见山道，“我想杀人。”
    他将事情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坨坨问道：“有计划吗？”
    “放债的帮派，总共两百三十九人，常驻总部的干部一共三十个，我想杀的人就在里面。”西司说道，眼神里好像一团火，“帮派东南西北四个门各有两头鬣齿兽，已经都被我驯服了，只需要，一声口哨。”
    鬣齿兽，这种生物基因深处其实刻着亲善人类，驯服它们的方式，只需要抚摸。
    这个计划西司已经想了很久，只是一直没有实施——但今晚，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坨坨闭目。
    她知道，西司只是告知，而不是征求她的意见，她毕竟不是乔良，众人对她的尊敬，也是因为乔良。
    她忽然有些累。
    “打算什么时候？”
    “今晚。”西司咬牙切齿，“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