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亲自将唐庸一家三口领到房间,安排他们沐浴休整,又指派了几名侍婢。
安红豆倚在硕大的浴桶中,惬意地撩着水花,水平线上,波涛汹涌。
她轻叹一声道:“一个女子,做出这样大一番事业,极是难得,她该心满意足了。”
唐庸点了点头:“她的确很不错。”
安红豆道:“二爷想好怎么跟她说了吗?”
唐庸道:“说什么?”
安红豆白了他一眼道:“二爷总不会是单纯陪红豆探亲来了吧?”
唐庸笑道:“不急,再看看。”
几人整装完毕,天色已黑。
叶国英已等在院中,见两人露面,便道:“城主府的人已经到了,师傅这就过去吗?”
安红豆点头笑道:“去吧,可别让人久等了。”
城主府距叶宅不远,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宴会设在议事堂,布局类似金殿,何广率领文武百官在堂外相迎。
客套一番后,各自落座。
文武分列议事堂左右,唐庸夫妇被安排在右侧上首,其次是叶国英,何广端坐议事堂之上。
趁着酒馔尚未齐备,何广召来歌舞。
蜀人骁勇好斗,蜀曲抑扬顿挫,蜀舞铿锵有力,感染力极强,极具地域风格色彩。
一曲舞罢,男女舞者退出议事堂,矮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
何广率领百官向唐庸夫妇敬酒,然后道:“不知两位前辈从哪里来,做的什么营生?”
唐庸道:“我们走南闯北,做些小本生意。”
何广叹了口气道:“如今兵荒马乱,买卖可不好做,若是两位前辈不嫌弃,可在成都长居。”
唐庸笑道:“多谢何帅美意。”
这时忽有一官员道:“龙先生入蜀时可经过巨兴镇?”
唐庸暗自诧异,莫非巨兴镇的事情已经传到成都了?
他道:“我一行听说拾宴附近不太平,特意绕过了巨兴。”
官员“哦”了声,不再说话,其他人的脸色也有些沉重。
唐庸故作不解道:“巨兴镇可有什么古怪,惹得众位大人烦忧。”
官员道:“听说巨兴、锡镇、茶安的顾家军一夜之间被诛杀殆尽,如此大的动静,竟无人知是何人所为,我以为龙先生路过巨兴镇,或许有所了解。”
成都也是昨天早上才收到三地顾家军被剿的消息,对下手之人却是一无所知。
只知他们神出鬼没,用了一种威力极大的火器,可且动用了数百年不曾出现过的“筑京观”手段。
这时,叶国英心里蓦的一惊,忍不住向唐庸看去。
唐庸精通火器,手下还有一支精锐的玄甲亲卫,那三千顾家军不会是他下的手吧?
可是……他们总共才二百多人,能在一夜之间荡平三镇吗?
何广叹了口气道:“当今乱世,英雄辈出,想来不知是哪里冒出的后起之秀吧!”
唐庸想了想道:“我听说拾宴城的顾家军手段凶残,城中百姓如同俎上鱼肉,何帅兵多将广,何不除了这个祸害,不仅得了一座城池,而且大收人心?”
听到这话,叶国英立刻警觉起来,忍不住看向唐庸。
好啊!你黎民军鞭长莫及,就怂恿我明巾军去出生入死,打的好算盘。
何广道:“龙先生有所不知,我并非不愿救拾宴百姓于水火,只是我明巾外围只有乐城、汉城两地驻有两万兵马,自保犹嫌不足,实在难以他顾。”
唐庸只得道:“原来如此。在下冒昧了。”
他知道明巾军并非不能打,只不过一来和其他势力一样,不愿和装备精良的顾家军去火拼,自损人马。
二来,拾宴拒川蜀尚有一段距离,在目前的局势下,即便打下来也未必守得住。
天底下大部分的义军势力,他们每一步都有自己的盘算,但是百姓疾苦,往往不在他们的优先考虑。
叶国英忽然道:“龙先生是生意人,何必谈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听师傅说,龙先生才高八斗,既莅临成都,何不为我川蜀留下大作一幅?”
闻言,何广蠢蠢欲动道:“不瞒龙先生,我何广也读过几年书,最爱诗书风雅。英妹既对先生如此推崇,还请赐下大作,让我等一开眼界!”
他实在不料叶国英会主动提及诗词歌赋,以往他写的情诗,英妹总是不屑一顾的。
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要好好表现一下。
他看向叶国英,笑道:“英妹,待会我也作诗一首,请你雅正一下。”
叶国英咯咯笑道:“我才疏学浅,不通文墨,要雅正还是请龙先生来吧!”
……
除安红豆外,在场所有人脑袋都宕机了。
唐庸忍不住看向叶国英,她刚才笑的声音,说话的语气,和红豆那妖精简直如出一辙!
何广更是腾的一下,直接站了起来,一脸的惊喜和难以置信。
他和英妹相处也有五六年了,从未见她如此笑过。
严格来说,连笑也是极少!
可是现在……悦耳,妩媚,动人,令人心花怒放!
连何广都极少见叶国英发笑,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叶军师吗?
叶国英也发觉了自己的异样,满脸羞窘。
都怪师傅,我这么高冷的人设,她一来就让她带偏了……
“好好好!龙先生你先来!”
何广目光全程盯在叶国英身上,咽了口口水,又坐下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当着师尊的面,借用诗作表达自己的深情了。
或许晚点,直接让师尊去劝劝英妹?
大家年纪都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至于龙先生……毕竟是生意人,能作出什么好诗?
安红豆在短暂的愣神后,美目中流光溢彩,忍不住挽住了唐庸的胳膊。
世人皆知庸二爷爱民如子,用兵如神,种种光环加在头上,却忘了他还曾是大华第一才子!
连当年才名盛极一时的状元郎,在他面前也只能闹个灰头土脸。
她不禁在心中默念起唐庸赠她的那两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唐庸感受到了安红豆的动情,低声道:“要是小生拔得头筹,红豆姑娘可愿为小生献上一舞?”
安红豆知他在点当年诗会上,为秦修仪献舞的旧事。
她羞恼道:“多少年的陈年老醋了,你还吃……”
然后小声道:“回去给你跳……”
“是一边跳一边脱衣裳的那种吗?”
“唔……嗯!”
……
他们说悄悄话儿,别人听不到,近在咫尺的叶国英却听得清清楚,一张俏脸刹时血红。
你们……真是不当人啊!
在单身狗面前说这种话,真的合适吗?
“龙先生?”
何广已经等不及了。
“那在下献丑了!”
唐庸拍了拍安红豆的手,站起身。
百官兴致勃勃地瞧着唐庸,多半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并不指望他作出什么好诗。
再好能好过他们何帅?
唐庸喝了一口酒,仰头望天:“噫吁嚱……”
噫吁嚱?!
众人面面相觑。
啥玩意儿?
“危乎高哉!”
确实挺高!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这句虽然没出现在过往诗作中,但以此句感慨蜀道艰险雄奇之人亦不少。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此句一出,文武百官的脸色都微微一变,何广更是差点没岔气。
……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
随着句子一句句从唐庸口中吐出,堂中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无比震惊当中。
然后不少文官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死死盯着唐庸,满脸的兴奋和崇拜!
至于何广,感觉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除了“噫吁嚱”和“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后面的句子,他哪句也作不出来啊!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一诗作毕,满堂皆静,只有不停地吞咽口水的声音。
安红豆美目中异彩连连,这个男人,真是什么时候都没有让她失望过。
唐庸已回到她身边坐下,安红豆挽着他的手,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二爷好棒!奴家失了!”
叶国英:“???”
他真的……
叶国英神色复杂。
她知道唐庸才华横溢,但提出作诗,主要是想转移话题,免得他在拾宴城的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可是……
他一开口就是千古绝唱啊啊啊啊啊!
家人们!
怎么破?!
她真的好喜欢啊啊啊啊啊!
直到此时,大堂内终于响起了雷鸣般的喝彩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有人道:“惊险瑰丽,气势磅礴,正道出了蜀道之艰、之险、之难!”
“有若银河泄地,酣畅淋漓,荡气回肠,此诗当流传千古,光耀后世!”
……
各种溢美之词,层出不穷,直就唐庸夸得天花乱坠。
可叶国英却有些急了,起身瞪着唐庸道:“什么叫做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难道刚来就想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