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在相府里吃得好,睡得香,被奉为上宾的日子,逍遥又快活。
每逢乖徒儿去国子监上学,他都会待在院子里晒太阳,闲来无事,来到鱼池旁边,撒一把饵料,唱段荒诞不羁的小曲儿,打发闲散时光。
老乞丐啃完肥腻的鸡腿,将骨头朝房顶一丢,来到水缸旁拿起水瓢,准备顺顺气。
空中忽然掉下来一枚雪花,落在枯瘦手背。
五月正午,暖阳润四方,春风扶细柳,怎么会有雪?
老乞丐抬起头,太阳依旧灿烂耀眼,可头顶蒙了一层灰突突的屏障,阻挡住了阳光照射,气温正在急速下降。
不多时,鱼池的水已然结满冰霜,飘起阴冷刺骨的劲风。
旁边的树木和房屋安然无恙,只有小院内充满诡异的寒意。
与其说是寒意,不如说是杀气。
老乞丐打了一个激灵,搓搓手,跺跺脚,朝门口望去,一名雍容华贵的妇人站在那里,又胖又矮,姿色平平,眼神如同神兵利器,正在死死盯着自己。
老乞丐用衣袖遮住劲风,扯着嗓子喊道:“你谁啊?”
“你是谁?”妇人古井无波问道,并未用多大力气,细嫩声线激荡在周围。
寒风一浪接一浪袭来,老乞丐雪白长发沾满冰碴,打着哆嗦说道:“我是相府贵客,这妖风是谁鼓捣出来的?五月天刮西北风,要死人的!”
许夫人面无表情说道:“我,是这座相府的女主人。”
字字穿过风雪,直入对方耳膜。
老乞丐抠着生疼耳朵,强颜欢笑道:“原来是李相夫人,我是少主的师父,咱俩平辈,用不着见礼了,风大雪大,不如去屋里面聊?”
许夫人平静说道:“别装了,你虽然气机隐藏的很好,谁都察觉不到,但我有门功法,能嗅出高手的气味,气机能够屏蔽,味道可遮掩不住。”
“气味?”
老乞丐朝全身上下一顿乱嗅,不好意思笑道:“有些日子没洗澡了,让夫人见笑,我这就去沐浴更衣,别脏了相府。”
许夫人皱起略显呆板的粗眉,沉声道:“不管你是谁,是何居心,想要讨一条活路的话,速速离开!”
老乞丐耷拉着脸,为难道:“夫人,怎么说我也是相府少主的师父,没有经过他的同意,贸然把老头子撵出去,你们之间该闹别扭了。”
许夫人厉声道:“这座相府有两位主人,只有一个少主,是我女儿若卿!他只是寄人篱下的庶子,懂了吗?!”
娇喝如春雷。
老乞丐苦着脸道:“你们大家族里的弯弯绕绕,我来之前也不知道啊,那小子只告诉我能吃香的喝辣的,没告诉我有性命之忧啊。”
许夫人肩头微微耸起。
飘在空中的飞雪,骤然凝聚成无数刀状,直奔老乞丐而去。
老乞丐张大嘴巴,呆立不动,黑瞳里飞满冰刀。
转瞬间,冰刀扎在老乞丐周围,困住了手脚,斩断数缕白发。
许夫人淡淡说道:“念在你是他的师父,今日暂且饶你一命,明日若是再在相府逗留,我保证你会死无全尸。”
话音未落,许夫人飘然离去。
罩在小院上方的屏障消失不见,阳光洒落下来,冰雪随之消融。
敲打完马王爷,李桃歌返回相府,一路哼唱着长乐坊里学来的小曲,正巧和许夫人走个对面。
李桃歌只觉得头皮发麻,退也不是,避也不是,只好行礼道:“夫人好。”
许夫人视若无睹,瞅都没瞅一眼,与他走到并肩时,说了一句,“好自为之。”
这话咋那么耳熟?
似乎才对马王爷说过。
风水轮流转,转眼换成自己挨训了。
李桃歌保持恭敬姿态,目送许夫人离去,赶紧一溜小跑,回到小院把院门插住,摸着扑通扑通的心窝没走两步,突然觉得冷的反常,地面散发着浓郁水雾,师父呆坐在鱼池旁,白发乱成一团。
该不会是……?
联想到许夫人的话,李桃歌心中一惊,跑到师父身旁,低声问道:“她来过了?”
老乞丐扬起脑袋,五官带有惧意,似乎惊魂未定,“昂。”
她指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李桃歌急切问道:“她对你动手了?”
老乞丐打了一个喷嚏,捂紧百衲衣,撇嘴道:“那疯婆娘吃错药了吧?把我当成谋财害命的歹人,不由分说,弄出一场雪一阵风,吹的为师骨头都冻僵了,最后还变出几十把冰刀,你瞅瞅,头发都被她斩落一半,若不是为师身手不错,五脏六腑都要被她捅穿。”
李桃歌尴尬解释道:“她脾气……不太好,师父不要和她计较。”
老乞丐朝门口趾高气昂喊道:“哼!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为师岂能与她善罢甘休?!”
李桃歌赶忙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噤声动作,“嘘!小声点,她还没走远呢。”
不知是冷还是吓得,老乞丐又打了一个激灵,知趣闭住嘴,不再叫嚣。
李桃歌悄声道:“她说了啥?咋会动手呢?”
老乞丐恨恨道:“她要我赶紧滚蛋,再不走的话,就把咱师徒一并宰了喂猪,她还说,这相府里由她当家作主,你只是一个外人,说了不算。我就奇怪了,这相府姓李对不对?你爹姓李,她爹姓许,为啥她是主人,你是外人?”
李桃歌为难道:“这……许夫人说的没错,她是我爹明媒正娶的正妻,我娘只是和我爹两情相悦的民女,我确实是寄人篱下的外人。”
老乞丐嫌弃道:“世俗礼法,真是古怪的很哦。”
李桃歌提议道:“师父,其实我早就不想在相府住了,要不然咱们搬出去,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大房子,不再受窝囊气。”
老乞丐摇头道:“自古只有徒弟给师父找麻烦的,哪有师父给徒弟添堵的,算了,为师四海为家,最讨厌呆在一处地方,相府虽好,几天下来也住腻了,不如去别处转转。”
师父行踪向来飘忽不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李桃歌习以为常,从怀里掏出庄游那勒索来的五千两银票,放入老乞丐手中,“师父,这些钱够你花一阵子,不够的话再来找我要。”
五千两的数额赫然醒目,老乞丐两眼放光,飞速揣入怀里,笑眯眯道:“乖徒儿孝敬的,为师却之不恭喽。”
收完银子,老乞丐站起身,腰杆都直了几分,语重心长说道:“乖徒儿,咱们这一派学的是观天之术,窃天之举,不宜收徒,人丁凋零到极致,你师爷呢,就我这么一个徒弟,我呢,也就你这么一个徒弟,千万别死了,为师不指望你光耀师门,只求你传下去,别绝了这一派。”
“师门?”
李桃歌挠挠头,疑惑道:“咱还有师门呢?从没听您说起过呢。”
“废话,观天术放到上古都是一门奇术,最好不要声张,否则那些帝王会把你抓起来当猴子囚禁。”
老乞丐鬼鬼祟祟扫向四周,然后挺起胸膛,傲然说道:“咱们师门,名为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