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医院。
    夜色如海，月光如玉。
    吕树站在路灯下，胸前堆叠洁白色千层领，镶嵌的红宝石殷红如血，他略感不安地调整着束身的马甲，这身血族贵族的服饰让他十分不自在。
    他本以为中央医院作为抗体所在地，应该险象环生，可没想到，当他抵达这里时……眼前是人山人海。
    医院窗户、大门、后门……参赛者们鱼贯而入。场面不像末世，更像人满为患的演唱会。门徒游戏的参赛者足有上亿，就算分了平行服务器，抛开没战斗力的，聚集在这里的也有两三千人。
    一位白发少年拉着他的手，小声说：“我感知到这里有好多强者。好人，我们不要靠近了吧。”
    “我不进去，我在等人。”吕树说：“也是一个好人。”
    小吕眼睛睁大：“您在我眼中是好人，原来您眼中也有好人。他也和我们一样，是白头发绿眼睛吗？”
    吕树的话语顿了顿，露出有些窘迫的神情：“我还没见到他……”
    副本都开启两天了，身为跟随者，他却连人都没看到。
    他看向中央医院上空，不知为什么，龙皇与精灵王等几位皇者都飘在医院正上空，他们的身形仿佛几座厚重的大山，在黑夜中若隐若现，就像专程等待着谁。让下方的人们瑟瑟发抖。
    这时，玩家们转头，看到了一队颇有威势的玩家队伍。
    “天降圣裁”安东尼在队伍最前方，他穿着金光闪烁的盔甲，胸甲刻有曜日花纹，背甲刻有蓝月，漆黑如墨的羽翼自然下垂，悬于他的身后，锐利的羽毛根根分明。
    后面跟着鸣蛇一族的钟夕，扛着重型狙击枪。钩蛇一族的肖恩，全身包裹于轻甲之中。以及榜前召唤师岑秀、剑客王朝泽、治疗师安丽等人。
    玩家们安静了一些，他们认出了这都是榜前玩家，虽然他们的容貌有变，但从武器配置能看出来。
    “……是十字圣裁。”吕树听到旁边有人在议论。他侧头看去，是伯里斯和安格尔这两癫佬。
    他蹙起眉头。怎么让这两个神经病凑到一起去了。
    “好像是很有名的团队呢，虽然我除了灯塔公会外，没什么了解。”伯里斯理了理几缕挑染的白发：“但那几位貌似在穹地出现过，我记得他们。”
    “那边的是空联队吧，也是很厉害的玩家团队。”安格尔看着另一支玩家团队。
    一位寸头硬汉坐在长椅上，旁边是撑着洋伞的蓬蓬裙少女与擦拭着狙击枪的青年。他们懒散地靠着建筑物，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指。
    “空联队的队长罗尔加、游玟、奚鸿志……我靠，都是榜前玩家。”有人看到了这一幕。
    “简直复刻了当时第八世界穹地的场景，榜前大佬齐聚一堂……太激动了，而且这次我们自己也在现场。”
    “那边是很有名的霍特巫师联盟吗……”
    吕树顺着声音望去，望见了一支全员身穿法袍的队伍。他们手持各色法杖，身上佩戴着精致的法纹。
    褐色头发的女孩佩内洛普，榜前排名六十七位。金色中长卷发，眼尾缀着泪痣的狐狸眼青年霍乐，榜前排名三十九位。紫色长发，衣着整洁的歌手德维特，榜前排名三十六位。
    他们大多规规矩矩地站在绿化带边，手持法杖，一动不动，仿佛也在等待什么。
    世界树公会、遥控军团、正义之剑、黑卡牌杀手……
    吕树不太了解这些玩家，除了小碧会上网冲浪告诉他这些人很牛，他不在乎，反正再牛也不会比巅峰联盟还厉害。但在普通玩家眼中，这些人确实有神一般的光辉。
    “他们在等待谁……”吕树静静地看着，隐约知道了那个答案。
    他们没有抢先进入医院，难道是为了……让苏明安先进去吗？是不想抢他的通关。还是仅仅想守株待兔？
    不过，玩家的力量已经很微小，在头顶这些大佬的虎视眈眈之下，他们做不到什么事情。
    ……
    【hp-11168！】
    ……
    “轰——！！！”
    鲜红数字跳动而出，十几个扑过来的丧尸被空间震动撕成碎片，鲜血溅了一地。
    白发飘扬的少年收回手，掌心残留着耀目的十字光。这些透明而闪亮的光辉如同精灵，簇拥在他的身周。
    他的周身范围，丧尸呈围绕之势倒下，血迹环形溅开，犹如一轮向外散射的血色烈阳。
    徽碧惊讶地望着苏明安，眼中是困惑与震惊。
    空间波动渐渐散去，苏明安侧头，眸中金芒收敛，那股沸腾般的气势渐渐下落，鼓噪的长袍也随之荡平。
    “……走吧，前方的道路，我清空了。”
    这一路上，犹如满级大佬回到新手村，苏明安一路横扫天涯。
    徽碧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盯着苏明安看了一会，还是保持了沉默。
    凌晨两点四十分，一行人抵达中央医院外缘，望见了人山人海。
    星海低沉，浓云低垂，数座阴云大山悬挂长空，犹如圆月倒悬苍穹，隐约可见泛着金芒的龙角与猩红的竖瞳。苏明安察觉到了危险，抬起手，示意三人止步。
    “你们在这里等着吧，我一个人进去。”苏明安说。
    “那些是什么人？”希礼抬头，望着夜空中的那些庞大身影。
    “精灵王幻加拉，还有龙皇伊恩，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醒来……血族亲王希歌又怎么会离开月牙之岛，他们是在找谁吗……”徽碧看着天空中的身影，喃喃道。
    苏明安撑起了空间隐蔽。
    “等等。琉锦，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徽碧伸出手，可苏明安已经走了过去。
    隐身效果下，苏明安朝着大楼径直冲去。
    ……他知道，这些皇者肯定在找奥利维斯，但只要不被这些皇者发现，他就能安然进入医院。
    一阵风刮过，吕树抬起手，一片坠落的红枫与他的手掌擦过。
    “……”他抬起眼，黑夜云雾翻涌，蓝月遮蔽，仿佛万星将倾。
    起风了。
    坐在三楼天台的诺尔摇晃着透明的双腿，他的下半身仍然呈现粘稠的半液态，怀里抱着一枚破碎的蛋壳，像嚼饼干一样嚼着。
    抱着冰霜法杖的北望坐在树梢上，压低了绣着魔女纹章的帽檐，肩头乌鸦不安地鸣叫。
    高楼上，易颂向前迈步，身后的九条大尾巴微晃，他眯着眼望着天际云层翻涌的夜色，眼尾的红痕如血殷红。
    “呼……”
    轻若鸿毛的风在人群之中流过，苏明安快速迈步，手上紧紧捏着空间震动，他没有抬头去看横跨天际的身影，只盯着前方，悄无声息地绕过一个又一个玩家。
    距离中央医院大楼。
    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
    人们不知道这是在等谁，只是看天空的皇者们都没进入医院，于是都默默等待。
    直到——天际响起一声雷鸣。
    “轰隆——！！”
    白光如同利刃，刺破黑夜，照亮煌煌威光。一声厚重龙啸响起，几如地震，令每个人胸腔共鸣。
    “——奥利维斯，别想跑！！！！”
    这一声几乎盈满了鲜血与怒火，充斥了悠久岁月的憾恨，人们喉头一甜，差点被震出血来。
    下一刹那，一双暗金色的眼眸在黑夜之中骤然绽开，犹如两轮开阖的耀日。庞大的龙身显现于白刃雷霆之间，犹如连绵不断的倒伏苍山。
    “我靠，龙皇怎么突然动了……”玩家们没想到龙皇会突然发作，这是发现什么了？
    吕树脸色微变，立刻意识到苏明安恐怕在附近，他让小吕待在原地，自己朝大楼跑去。
    诺尔也意识到，恐怕皇者们发现了苏明安，立刻抛开蛋壳，从三楼一跃而下。
    电光如同银蛇，疯狂地缭绕于寂灭的黑夜之下，那条巨大的龙身时明时暗、时隐时现。
    “——轰——轰——轰——！！”
    苏明安是受到冲击最大的人，这股庞大厚重的声浪直直冲着他而来，白色雷霆闪烁，照亮了他所在的区域。
    ……果然，空间隐蔽没办法瞒住这些皇者的感知。
    “……”
    他倏然抬头，苍白的脸颊被白光照耀得透明如纸，一双如火金色眼眸与遥远苍穹的暗金色眼眸相对，一方鲜活锐利，一方沉寂厚重。
    一阵风动。
    龙爪微晃，狂风骤起，吹得他满头白发随风飘动。
    白袍向后飘扬，发出鼓荡之声。
    “——奥利维斯——终于寻得你——！”
    龙皇咆哮声震鸣，虽是怒吼，却更似哭泣。
    又一道雪亮电光劈落，众人皆闭上双眼，瞳孔感到一阵刺痛，当他们再度睁开眼，竟出现了短暂的目盲症状，无法看清周围发生了何事。
    “轰——！！！”
    而在一片雷鸣之中，苏明安的视野仍然正常。那道雪亮的电光唯独避开了他，就是为了让其他人看不清此时发生了什么。
    向上望去，他看见茫茫苍山夜海之间，龙皇银亮巨大的利爪朝他伸来，那双暗金色的眼眸燃烧着古旧的火焰，死死地盯着他。
    “伊恩，别这么激动，我来抓他。”
    雪亮电光之下，头戴水晶冠冕的精灵王微敛银亮的眼眸，满头紫发飘扬，他并未作出什么动作，却有疯狂蔓生的银蓝色枝叶朝苏明安抓来。
    脚下传来粘稠的触感，苏明安微微垂眸，他所站的地面不知不觉变成了深红色的粘稠泥潭，几十只森白骨爪抓上他的脚踝和小腿，似乎想把他拉下去。
    遥远苍穹之上，只露出半边森白骷髅头的亡灵之主屹立，瘦削的身形遮掩于宽大的黑袍下。
    “他应该跟我走。”亡灵之主发出晦暗不清的语声。
    “咔，咔，咔咔咔——”
    骨爪抓住苏明安的脚踝，又被旁边蔓生而来的枝叶扯碎。
    “奥利维斯到底是做过什么，惹得你们这么生气……”苏明安捏着空间震动。这阵势远超他的预料。就算他解释自己只是苏琉锦，并非奥利维斯，这群人也不会信。
    但当他后退，他的脑中忽然闪过某些破碎的画面。
    连绵苍山、深红怪鸟、众神陨落、众星破碎……一幅幅画面还未等他记住，便飞快地消弭。
    随后，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
    不，不止一个声音，那是……成千上万道声音。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在共同地呐喊着、颂唱着、魔性地重复着……同一段话。
    翻滚的夜海之下，云蒸夜蔚，众生寂静，唯有他听到自己体内翻滚的、震动的共鸣——
    ……
    ——我先创生，而后抹去。
    ——先赋予灵魂，而后令其陨灭。
    ——先摧毁，而后重生。
    ——先得其灵魂之光辉，而后驱使其生命之消亡。
    寿比齐天，永享欢愉。
    此间长乐，共颂吾主。
    昌盛不衰，福祉无疆。
    江河不转，万代尊荣。
    江河不转，万代尊荣。
    江河不转，万代尊荣。
    ……
    雷霆煌煌，天威凛然。
    “……！”
    他按住了自己的心脏。
    ……这是在说什么。这是在……吟唱什么？
    海底的水母苏琉锦，怎么会有这种记忆……？
    这时，一对宽大的蝠翼展开，遮蔽了他的视线，一位白发红眸的女子倏然出现在苏明安眼前。
    她身穿血色长裙，皮肤苍白如纸，身形修长，气质雍容华贵。
    血族亲王，希歌。
    她是深渊之主莱托斯丽的神使，月牙之岛的掌控者，血族的首领。她曾在伊甸之战中差点配合深渊之主击杀三级神，屠杀千万生命，性情极度狠辣。
    赶在龙皇与精灵王之前，她抢先扼住了苏明安的手腕，露出阴冷的笑容。
    “……奥利维斯，可让我们好找，你终于出现了。”她盯着他，那是一种近乎想把他生吞活剥的眼神，手指越抓越紧：
    “上一本书写得爽吗？你真以为把书写完，我与精灵王等人就会忘掉一切？你没想到我们都记得你，甚至记得你的气息吧……你这个骗子。”
    ……上一本书？这是在说什么。
    苏明安直接一巴掌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