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兵甲碰撞声。
女孩低低的啜泣声。
以及浓郁的药材味道。
努力抬起厚重如藏宝室大门的眼皮后,苏槐模糊的视线中便出现了这么一幕场景:
陌生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楚思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伤口密布的上身,而戴着一顶墨绿色的帽子的阿茹比斯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醒啦,手术很成功,你已经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了哦~”
“......”
苏槐嘴唇颤了颤,但嗓子干涩无比,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满脸泪痕的少女凑过脸来,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却发现自己似乎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努力让嘴角掀起一道代表着安慰的细微弧度。
“别急着说话。”
“思雨,把那边桌上的药剂端过来,四号生命药剂。”
“嗯......”
楚思雨咬着嘴唇,急忙回身去端不远处桌上静置的药剂。
而阿茹比斯则拿着一根笔,在手上的板子上记录着什么。
“啧啧,浑身上下几乎碎成了肉末,混上些葱花香菇什么的都能直接拿去包饺子了,找遍浑身上下,连块指甲盖大小的骨头都找不到,灵魂也受到了几乎致命的伤势,你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阿茹比斯将软绵绵的苏槐稍微扶了起来,许久都未曾感受到的痛楚袭上大脑,让苏槐的躯体发出小幅度的痉挛。
这一幕把楚思雨心疼坏了,豆大的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别哭啦,既然醒过来了,他就不会再死掉了。”
“给他嘴里倒一点点,剩下的都抹在身上就好,我待会再进来。”
阿茹比斯拍了拍楚思雨的肩膀,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斥着药味的房间。
楚思雨拿着个小勺子,舀了一小勺药液凑到苏槐嘴边,看着他把药液喝进嘴里,然后掀开被单,咬着唇慢慢把药液涂在他身上。
苏槐身上是没有衣服的。
那一击打下来,最先被泯灭的就是他的衣服。
当然,他被界灵带回来时也没有走光,毕竟浑身逸散的血衣已经形成了一层厚厚的血色外壳,把他包的比粽子还严实。
楚思雨怕伤到他,几乎是哭着,一边给他输入温和的生命属性灵气,一边一点一点地擦干净他身上的血壳。
好消息是不灭雷心体不愧是三十三尊至高神体之一,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依旧吊住了他的命,并且在他昏迷之后还能自行修补他受损的身躯。
坏消息是不灭雷心体也不是万能的,在遭受神王的毁灭一击后,神体本源受到了毁灭法则的压制,暂时也陷入了沉寂。
而他本人也将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做个植物人。
直到他的神体本源将他身躯与灵魂上残留的毁灭法则一点点驱散,他才能真正意义上开始疗伤,在这个过程之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使用一些药效温和的药剂,维持住他自身脆弱的平衡。
别说这辈子了,就是把前几世加起来,苏槐都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就算是被天寒宫抓去做药人的那一世,他也没这么惨啊。
也不怪楚思雨哭的这么厉害,要是有一天楚思雨被人打成人形饺子馅被人送回来,估计苏槐哭的比她还大声。
苏槐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
识海所在的脑部,因为那里拥有神核跟神体本源的存在,所以是最先被修复的。
然后就是脖子,喉咙这一块,剧痛无比,估计就是正在修复之中的部位。
再就是......没了。
脖子以下依旧还是饺子馅,得亏有一层血液形成的血壳,让他的皮肤也恢复了过来,把血肉全部包裹住了,要不然这一幕有多惊悚他都不敢想。
灵魂也是,识海破碎,灵魂枯竭,他现在跟凡人一样脆弱无力。
“没关系的,别哭,思雨。”
药液入口,稍微缓解了一下喉咙的干涩,苏槐终于吐出几个沙哑的音节。
楚思雨动作顿了顿,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却依旧低着头,不肯跟苏槐说话。
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说要出去一趟,结果第二天中午都没到就被人抬回来了,好不容易醒过来,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我,你装什么机器人啊你。
一想到苏槐身上的伤,楚思雨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这得多疼啊......
苏槐想说不疼,真不疼,特么的都感觉不到这具身体是自己的了,还疼个毛啊。但他自知理亏,只好小声为自己辩解。
把毁灭神王与毁灭印记的事情告诉了她。
“我跟你说,思雨,也就是那老登欺负我年轻,再过个千八百年的,你看我不得把他吊起来捶!”
“到时候我也给他打成饺子馅。”
“哦对了,思雨,你都不知道,那老登头上还顶着个圣诞帽鸭子,他一动,那鸭子就蹦出来开始摇摇晃晃地唱儿歌,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给他戴上的。”
“我还记得歌词来着,我唱给你听哈。”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只小苏...唔......”
楚思雨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后又往他嘴边喂了两勺药。
“你,不许说话了。”
苏槐没法动弹,只好努力眨了眨眼。
其实说话也挺疼的,尤其是喉咙那一块,但他见不到楚思雨那副低沉哀伤的样子,才忍着剧烈的疼痛开口打诨。
苏槐不说话,房间里就又安静下来。
楚思雨小心翼翼地把药液抹遍苏槐全身,而后才重新盖上那层薄薄的床单。
她起身走到屋外,喊了阿茹比斯进来,然后又坐回苏槐床边的凳子上,静静地望着他。
阿茹比斯走进来,问了苏槐几个问题后就再次离开了。
于是苏槐只好跟楚思雨开始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
等楚思雨先眨眼,他就咧起嘴来:“你输了,罚你亲我一口。”
楚思雨捏了捏自己的小拳头,扭过头去,不打算跟病号一般计较。
不过经过苏槐这么一闹,内心的积郁确实散去不少。
或许是哭累了,又或许是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数天以来不吃不喝紧绷着的精神骤然放松下来,灵魂上的疲惫便传向身体。
她靠在苏槐的床沿上,眼皮开始打架。
苏槐看着楚思雨静静睡去,内心忽然平静下来。
他真的很庆幸,庆幸自己不是一个人。
至少在面临死亡之时,有这么一个人会为自己生气,为自己流泪。
而不是平静地接受一切,然后逐渐淡忘,没在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
绝对的理性固然值得夸赞,情有可原。
但如果作为当事人,没有人会不喜欢不顾一切的感性,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不含任何杂质的爱。
如果成为神明要摒弃作为人的情感。
那这所谓神明,做了,又有何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