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派了贴身侍婢送盛流芳出宫,那小婢一路上恭维:“小姐生得这样好,又是娘娘的自家人,前途不可限量,奴婢先给您道喜。”
路过太和门,盛流芳远远地望见了一个记忆犹新的身影,那张带着面具的脸虽看不真切神情,但分明也在注视着自己。
盛流芳突然驻足,惹得指引宫女好奇,那婢女顺着她的目光一看,便主动介绍道:“只有御前侍卫才能在内宫附近行走,他们一贯在太和门前轮值交接。佩戴面饰的那位沈大人是在殿选比武中得以晋升,听说人是正直的,就是个性有些冷淡。”
盛流芳只能远远地行礼:“我犯难时他曾施以援手,算是对我有恩。”
见那边挺拔的身影也抱拳还礼,那个小宫女掩口轻笑:“小姐花容月貌,任是哪个男人都愿意助你脱困。只是像您这样知恩图报的人,在宫里也算是少见。”
沈漠然虽已在心里呼唤了千百遍“流芳”,可他眼下终究什么都不能做。他紧走几步,有心在另一边跟随她一程,却被一只带着玉扳指的手拦住了去路。
“沈护卫看着无欲无求,却也难过美人关呐。”六皇子君璟承戏谑道。
“参见六爷。”沈漠然连忙行礼。
“那盛府小姐画工一流,还精于器乐,在宫宴上大放异彩,一曲《儿郎唤》就让父皇颁布了施恩令。”君璟承让沈漠然免礼,“论样貌、论才情、论胸怀,只做个提线木偶确实是可惜了。”
“提线木偶?”沈漠然不懂。
“盛家一直依附于坤宁宫,知道父皇不愿意让郝家女子执掌凤印成为惯例,便动了往东宫嫁女儿的念头。”
“前些年盛府就塞进来了个二小姐,只可惜太子看不上。今年这个嫡女就不一样了,只要她肯努力一点,太子妃的位子是稳妥的。”
“我刚从那边请安回来,太子笑得跟朵花一样。皇后那边也已经有话传出来,说是还得再挑选几个有用的侧妃,文武并重,让太子早日开花结果,也好定下性来。”
“所以,就算她争上了正妃,身边也会有好几个侧室分宠,而太子又风流多情,等新鲜劲儿过了,就是能一眼望到头的深宫落寞。贤妃就是如此,她也好不了许多。”
“成为家族稳固地位的筹码,半点不由得自己做主,她不是提线木偶是什么?”君璟承贴近沈漠然,“就算是个漂亮的木偶,那也注定是要摆进东宫的。你不是只想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吗,那就该多知道点宫里的盘根错杂,别一不小心看了不该看的风景、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多谢六爷提醒。”多亏沈漠然佩戴着面饰,君璟承才看不到他复杂的表情。
回沈府看望义母时,沈老夫人察觉到了沈漠然的沉重:“然儿,你最近是不是太累?要记得好好保养身子。”
沈漠然半跪在沈老夫人膝下:“义母,我今天见了……一位朋友,她好像过得并不开心。听说越是高官,越讲究固宠,亲生的女儿,也挖空心思地送进宫去,像是物件一样被随意使用。”
“别听人瞎说,蝇营狗苟之辈才会费尽心思站队、挤破脑袋固宠,纯臣从来不会有那种想法。更何况既然是亲生的骨肉,哪能像物件一样随便利用?”
沈老夫人又想起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沈言,“若是言儿还在,我就让他自己选媳妇。你以后也要选个情投意合的人做伴,过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沈漠然思绪翻涌。
“石头,这个‘石’字封笔要平整,这样才有稳如磐石的感觉。”
“你这个‘芳’字好工整,比我自己写得都漂亮。”
沈漠然脑海中全是那个梳着双丫结小姑娘的一颦一笑。在念水庵的草垛旁,盛流芳经常拿着树枝教他写字,还送他书册,告诉他不能因为贫苦就消磨了志气。自打那时起,盛流芳就是他心里的光,他发誓一定要守护好这个温暖的小太阳。
当初流芳思念母亲,自己以为让她回家,就是帮她实现愿望。没想到,贵如盛府也要女儿委曲求全,自己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她在动荡不停的皇宫中耗尽一生吗?
沈漠然走到书桌旁,提笔沾墨,书写了“草方解苦”四个大字:草方作“芳”,解脱于愁苦。是写给流芳,也是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