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那时候还不是权臣,应该是个忠臣,担心处理太慢会因小事大,就去劝导并鼓励他快一些,毕竟社稷为重。
司马昱却对他说:“一日万机,哪得速?”
陈望躬身道:“是,陛下,但就怕其中有急奏,中书监那边等着陛下批复。”
“无妨,无妨,欣之啊,将来你若是做了宰辅,也要记住,国事没有做完的时候,不要着急毛躁,得有宰辅气度,举重若轻,沉稳老练。”简文帝竟然教导起陈望来了。
陈望心中不屑,真是什么狗屁道理,但表面上还是一脸凝重,表示很认真的接受了领导的教诲。
不过叫起他的字号来,倒是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只见简文帝抚须道:“谯国夫人可安好?”
“回陛下,大娘想起武陵王及王妃每每落泪,不过也感念陛下之恩,若不是陛下坚持,恐武陵王一家就没了。”陈望在座榻中躬身施礼,代司马熙雯表示感谢。
简文帝叹息道:“唉……武陵王乃朕之兄长,若是连他都保不住,朕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只不过殷浩和庾冰这两家人没保住,朕也是常常自责不已。”
“陛下要为大晋社稷和天下黎民着想,切勿伤心过度。”陈望劝道。
“嗯,欣之,朕来问你,你要如实回答。”简文帝看着陈望道。
“臣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望躬身道。
简文帝忽然又开始垂泪了,陈望心中不忍,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得低头假做没看见。
“如今桓温喜怒无常,性格暴虐,嗜杀残忍,欣之,你看他何时会来取朕的性命?”简文帝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他边说着,泪珠滚滚从浑浊的眼里落下,一颗又一颗砸下,浸湿了胸前襟口。
陈望坐不住了,赶忙从座中站起,来到大殿中央,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请勿多虑,桓温行伊霍之举,并杀庾、殷两家驱武陵王、新蔡王,已达目的,现听说正在筹划再次北伐中原,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陛下平安!”
简文帝抹了一把眼泪道:“此,此话当真?”
“当真!”陈望再次叩首道。
简文帝大为感动,老泪纵横,抑扬顿挫地吟哦道:“壮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
声音凄厉悲切,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上带着回音,显得更加令人伤感。
陈望知道这是司马昱引用东晋文学家庾阐所写的《从征诗》里的两句,把自己比喻成了忠臣和壮士。
默默地跪在司马昱跟前,看他哭成那个样,也不好抬头,只得匍匐在地。
良久,简文帝平复了一下心情,轻声道:“卿平身,复座。”
“是,陛下。”陈望起身,又回到了座榻中,躬身道:“陛下与桓温相识多年,应是熟知此人秉性吧。”
简文帝抚须看向显阳殿中那雕刻着龙纹的石柱,边回忆往事,边缓缓地道:“那还是永和元年,庾征西(翼)病逝,临终前举荐其子接掌荆州,而何充举荐了桓温,丹阳尹刘惔反对,他与桓温是连襟,知其有野心,力劝由朕自领荆州,朕性喜平淡,好文学辞赋,不想多事,就拒绝了,这才由桓温升任安西将军,荆州刺史,持节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并领护南蛮校尉,掌握了长江上游的兵权,二十七载了,历历在目啊。”
陈望心道,你看看,这不还是你自己找的?你懒,不想担此重任,那就不能怪别人了,不管是张温、王温、李温还是桓温,都一样,甚至更霸道。
遂安慰道:“啊,这么多年了,陛下应该是最了解桓温此人的,据臣观察,他还不似王莽、董卓那种乱臣贼子,做不出那些大逆不道之事。”
“即便是他做不出来,若是他身边人有野心,怂恿他也未可知啊。”简文帝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道。
“不如陛下下诏,宣桓温入朝为相,这样或许还能令其身边小人有所顾忌。”陈望献计道。
简文帝点头道:“嗯,这倒是不失为权宜之策。”
“桓温此人优柔寡断,一伐氐秦屯兵灞上望长安而举棋不定,最后大败,三伐鲜卑白虏屯兵枋头,离邺城不足百里,又畏首畏尾,导致大溃,他知兵法但无胆识,有野心又顾及名声,最终难以成大事,陛下对他不必多虑。”陈望侃侃而谈,细细地对桓温做出了分析。
简文帝竖起耳朵,凝神聆听。
陈望接着道:“若是陛下担心其党羽有奸佞小人,可想办法离间或者剪除之。”
简文帝眼前一亮,急急地问道:“欣之,你快说,有何良策?”
“郗超此人诡计多端,奸猾狡诈,但他父亲镇军将军郗愔忠心于大晋,可召郗愔回朝,令郗超做事有所收敛,不能任意妄为。”
“嗯,也好,也好。”
“陛下新登基,凡事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好,欣之虽年少而多智,人中骐骥,朕有你在就放心了。”简文帝赞叹不已。
陈望躬身道:“陛下过奖了,臣一心为大晋,秉承父志,有朝一日为陛下铲除内奸,抵御外诲,犁庭扫穴,收复河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正在这时,听到殿后传来了脚步声。
陈望转头看去,是司马曜从殿后走了出来。
几年不见,司马曜也长高了不少,依旧面皮白净,凤姿龙表。
没有改变的是他微微上翘的嘴角总是令陈望看着不舒服,仿佛在时时提醒着陈望,你就是个“大呆瓜”,我瞧不起你。
来到简文帝跟前,跪拜道:“儿臣拜见父皇。”
简文帝抬手,沉声道:“起来吧。”
陈望慌忙在座榻中跪倒,高声颂道:“臣,陈望,拜见太子殿下。”
司马曜看见陈望颇觉有些惊讶,心道父皇怎么会跟他在这里说话。
但自从陈望在下邳查获柏杰一案及虎牢大破鲜卑白虏后,他对陈望也是有些另眼相看了。
遂,摆手道:“请起,陈卿。”
简文帝看向司马曜,问道:“你这是从国子学回来吗?”
“是,父皇。”
简文帝不再理会司马曜,又转头看向陈望道:“朕如今只此二子,但生性顽劣,资质平平,将来朕若不在了,欣之,你看在朕的面上,尽心辅佐他们。”
陈望大惊,赶忙又跪下,高声道:“陛下春秋正盛,如日中天,臣定当誓死效命于陛下,效命于太子及琅琊王(司马道子)。”
“昌明,还不跪下?”简文帝喝道:“他将来才是你的姜尚和张良!”
“这……”司马曜犹豫起来,跪他?
心道他不是陈望嘛,“大呆瓜”,国子学一起了三年,虽然在江北立过功,但比肩起扶周姜太公和辅汉的张子房那有点太过了吧。
“咳咳咳……”司马昱见他傻愣着不动,一时上火,手指着司马曜咳嗽起来,骂道:“你这个不学无术的逆子,还,还,还不给广陵公跪下!你俩相差不过四岁,你看看他,再看看你。你……”
司马曜只得极不情愿地给陈望跪了下来。
当出了显阳殿,已是正午时分。
陈望又去了国子学,拜见了师傅孙绰,说了会儿话,就带上陈观出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