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按广陵公之意办,我这就派人安排。”
“告辞。”
辞别了张天锡,陈望带着周全出了宫城,一路上边走边想,张天锡和焦夫人都得了这种病,恐怕他们身边的宫女、宦官无一能幸免,如果这样,还有可能传染给了大臣,依此类推就延伸到市井街头巷尾了。
不多时,回到了客栈,暗暗下定决心,既然自己在这里,一定要帮凉州人渡过这个难关。
于是,令顾恺之起笔给乔茂写了道命令,从即日起多收购鱼腥草、蒲公英、艾草、甘草,囤积于仓库里。
写完后,陈望喊来了正在后院练刀的马老四,让他赶紧给乔茂送去,叮嘱道:“告诉乔茂一直装到仓库装不下为止,这是命令!”
马老四领命,拿着信就向外跑去。
半个月后,将近中秋的八月十三,陈望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姑臧爆发了大规模的疫情,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席卷了全城。
大街上萧条景象令人心酸,仿佛进入鬼城一般。
街道两旁的店铺关闭了百分之九十,偶尔剩下几家也是冷冷清清顾客稀少。
空气中充满了沉闷和压抑的气息,仿佛连太阳也被疫情的阴霾所遮挡,有气无力地挂在空中。
原本繁华热闹的陇西名城,变得空旷冷清,这种落差让陈望等人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沉重和孤独。
从乔茂商铺回到客栈,刚一进自己那所院子的门,两名宦官正站在里面等候。
看见陈望进来,二人忙走上前,躬身施礼道:“广陵公,西平公有急事商议,派我二人来此相请。
陈望知是因为疫情原因,遂点头道:“我正好也想见西平公,我们走吧。”
说罢,带着周全又进宫了。
时值下午申时,日头偏西,一路上发现宫城内也是死气沉沉,看不见几个人。
随着宦官再次来到了金华殿,这次张天锡见陈望进来,走下胡床亲自迎接,一边热情地打着招呼道:“广陵公啊,又要烦劳你了,哈哈哈……周将军也来了。”
陈望看着张天锡,比半个月前精神好了许多,脸色也油润了起来,白里透红。
“西平公,何必客套,哈哈。”陈望也笑道,还不忘提醒他接着说:“我本来就是奉陛下密诏来相助凉州的嘛,有需要尽管说。”
“唉!讲起来真是不巧啊,广陵公奉诏不远万里前来,我却未能率凉州僚属为您接风,失去礼数,心下甚是惭愧啊。”张天锡一边自责一边请陈望和周全在座榻中坐下,并吩咐宫女上茶。
周全躬了躬身子,表示感谢,却未落座,依旧站在了陈望身后。
陈望坐下后,安慰着询问道:“病来如山倒,正所谓疾霆不暇掩目啊,不知西平公和焦夫人现下身体如何?”
“多谢出手救治,我和敝夫人都已大好,尤感圣上隆恩,不忘凉州番外之地,派遣广陵公这等经纬之才前来施援,”说罢,张天锡双手在空中虚拱了一下,胖脸肃然,庄重地道:“身为臣子定誓死为大晋保住这十二郡九十八县国土。”
陈望心中暗笑,真能装啊,看看你这宫殿及后宫配置,都用上宦官了,自行任命官吏,早已僭越,跟皇帝没什么区别,如果大晋能灭了氐秦,让你真正成为一名四品州刺史,恐怕打死你也不愿意。
但脸上也表情严肃起来,正色道:“先帝在时,陈某曾做过员外散骑侍郎,那时先帝就经常对我感慨凉州张氏赤心报国,忠贞不渝,身处险地,四周强虏环伺,为大晋守住一方土地,着实不易。”
张天锡胖脸蒙上了一层悲痛之色,抬起袍袖,拭了拭眼角,似是感动得无以复加,抑扬顿挫地道:“未能得见天颜,乃我平生之憾,臣张天锡率凉州全体军民祈盼王师早日涤荡氐秦,平定天下,愿我大晋江山,山河永固,万世长存!”
陈望稍稍停顿了片刻,以示为他的话所感动之意,然后平铺直叙地问道:“不知西平公派人邀我有何指教?”
张天锡胖脸上又换上了一副焦急神色,蹙眉道:“是这样,正如前几日广陵公所言,我这宫……府中侍者以及文武官员,都已感染此疾,就连姑臧百姓也未能幸免。”
说完,他长叹了一声,“唉……万没想到,凉州医师竟然如此无能啊……”
陈望暗道,你真应该去学个戏剧学院学个表演系,但又一想也就释然了。
张天锡能杀了权臣张邕并诛其三族,再杀自己亲侄儿张玄靓篡位到现在十几年了,果决狠厉,且掌控凉州近十五年稳如泰山,必定也有其过人之处,实是不能小觑。
凡是能坐上这个位子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于是,斟酌着语句道:“我并非学医出身,只是在建康时遇到此类情形,西平公可令凉州医师按照我写的五个方法给大家广泛服用,做好患者隔离,先看看进展如何。”
张天锡面色异常凝重,紧蹙双眉道:“此病在凉州也是闻所未闻,而且传播如此之迅疾,病症如此之怪异,正如广陵公所言及的‘变异毒株’看似同症又非同症,如不果断处之,恐凉州不必等氐秦来攻,自行就灭亡了。”
“西平公可有何良策?若是能用得着我,请示下。”陈望不想和他在啰嗦下去了,进宫聊了这么久,还没进入正题。
张天锡有些为难地道:“这次请广陵公过来,有一事相求。”
“不敢,还望直言。”
“我想成立一个临时官衙,广陵公您屈尊全权管理,针对此疫情来个统筹处置,不知意下如何?”
说完,张天锡满怀期待地看向陈望。
陈望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思忖了片刻,点头道:“西平公所言极是,疫情已经散播,须及时做出应对之策,但我并非学医出身,可派其他人,我从中协助即可。”
张天锡摆手道:“广陵公虽非学医,但在江东遇到过此类疫情,多有经验,又医治好我与敝夫人,定当能胜任。”
“我初来乍到还未到一个月,并不熟悉姑臧及贵属官员,不敢担此重任啊。”陈望再次推辞道。
张天锡郑重地拱手道:“请广陵公看在凉州几百万黎庶之面,勿做推脱,如今官员病倒许多,我派张大奕做你副手,有不明之处皆可问他,大局为重啊,广陵公!”
张大奕……陈望回忆了一下,听纪锡说就是伊吾侯兼宫城禁卫军统领梁景,张天锡的死党,凉州第一大郡武威郡郡守梁济的堂弟,哈哈,这是来监视我的吧。
于是赶忙还礼,一脸诚恳地道:“承蒙西平公器重,那我就勉为其难了。”
“如此,多谢广陵公。”
“既然西平公下定决心根除疫情,我还有几项要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广陵公切莫见外,但讲无妨。”
“西平公,此官衙所涉及面非常之广,如采集收购药品并熬制,为更好的隔离还需武威郡(姑臧属武威郡)调动守卫军兵进行街巷戒严,另需有场地隔离病重之人,最好召集姑臧所有医师及懂医术之人来官衙听命等等,请您下令晓谕所有人等配合,还需授我全权临机处置之权。”
陈望特意把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
张天锡思忖了片刻道: “这并非难事,我这就派人安排并写告示,贴在街头巷尾及城门处。”
顿了顿对身边宦官吩咐道:“取我佩剑来。”
宦官领命,从墙角处取下挂着的一柄镶满红绿宝石带着金色剑鞘的佩剑,双手奉上。
张天锡接过来,双手递给陈望,语气郑重地道:“如有违抗者,斩之!”
陈望接过沉甸甸的宝剑放在桌案上,拱手谢过。
“此官衙应做何称谓?”张天锡又询问道。
“额……就叫疫情临时指挥中心吧,我任总指挥,张大奕任副总指挥。”
“好,好,就依广陵公之意。”
“那西平公下令吧,现在就可以封锁姑臧四门不许进出,并昭告各郡,有本月内来过姑臧的官绅、士子、百姓皆不得与他人接触,速来姑臧一并观察与治疗。”
张天锡点头,抬手召来一名宦官,按陈望之意去找人办理此事。
待宦官走后,二人又互相探讨了一些江东朝廷方面政事,以及氐秦这些年来的军事、经济情况。
看看时辰不早了,殿内渐渐暗了下来,陈望起身告辞了张天锡,拿着宝剑和周全离开了宫城。
回到客栈自己的住所后,已是掌灯时分。
陈望在自己二楼卧房刚擦拭了一番,换上一件丝绸襦衣,下了楼。
正好客栈管事亲自带着几个随从把饭菜送了过来。
这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官员,进门就对陈望行礼并为难地道:“禀广陵公,今日因疫情原因,外郡供应不畅,饭食种类减少一些,还望海涵。”
“哈哈,刘管事客气了,外面情况我也略知一二,无妨,无妨,这就很好了。”陈望笑道。
刘管事摆手令手下把食盒放下,一再道谢,然后退了出去。
骁骑营随从过来把饭菜摆在各人案几上,众人坐下,边吃着边聊起了天。
“平北将军,外面已有传言说您治愈了西平公和焦夫人,可有此事?”顾恺之边呷着石盏里的葡萄酒边问道。
由于凉州靠近西域,葡萄酒产量巨大,又干咧爽口,顾恺之渐渐喝上瘾了。
“嗯,确有此事。”陈望边啃着鸡腿边回道。
柏华笑道:“还没见过平北将军行过医,这是真人不露相啊,哈哈……”
“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陈望嚼着鸡肉呜噜道:“你们都跟长康学习,每日喝些葡萄酒,有利于消毒,另外出门都戴上布巾,别存侥幸心理。”
众人一起点头称是。
顾恺之又道:“现在姑臧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从大晋朝廷来了个广陵公,医术高明,能治顽疾,不输扁鹊、华佗。”
“哦?哈哈哈……”陈望放声大笑起来,“看来姑臧地方真不大啊,这么点儿事情竟然传得神乎其神。”
“属下今日在街头听人议论说,有人梦到有位骑白马的金甲神将从东边踏祥云而来,拯救了整个凉州,这才知道是朝廷派来了广陵公。”秦二粗着嗓门边啃着胡饼边道。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陈望暗自细品,得出一个结论,凉州这边人比江东更加迷信,这个特点得多加利用起来。
遂问道:“马老四,乔茂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禀平北将军,乔掌柜那里仓库满满地全是鱼腥草、甘草、蒲公英,前些日子可把他愁坏了,他还问我,这些在姑臧不值钱的花花草草买来来何用。”马老四一边喝着菜汤一边回道。
“好,这就好。”陈望放下了心。
翌日晨,刚吃罢早饭,从院外面进来两个身穿紫色官服的人。
走在前面的一人白净面皮,三缕短髯,年纪在三十上下,剑眉星目,精神矍铄。
后面一人三十多岁,络腮胡须,满脸横肉,神情严肃。
二人进了楼内大堂,一起向坐在中间的陈望躬身施礼道:“卑职拜见广陵公。”
陈望抬手示意他们起身,问道:“二位是……”
前面的人微微一笑道:“卑职张大奕。”
后面人声音有些嘶哑,跟着答道:“卑职姑臧尹辛章。”
陈望暗道,前面这就是梁景了,气度不凡啊。
于是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是伊吾侯和辛大人,请坐。”
梁景微微一欠身,不卑不亢地道:“卑职奉主上之命,特来请广陵公去疫情临时指挥中心衙门登堂办差,处理疫情,情形紧急啊。”
“嗯,也好,西平公审时度势,处事果断,令人钦佩啊,这么快就安排好了……”陈望站起身来,一边思忖着又道:“疫情临时指挥中心衙门说起来太过繁琐,以后就叫‘疫临’吧。”
“卑职遵命。”二人一起躬身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