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曹来到陈望案几前躬身施礼,又向张大奕、辛章分别施礼,声音急促地道:“禀广陵公和二位大人,乔记商铺,乔记商铺——”
辛章不耐烦地道:“乔记商铺怎么了?”
“乔记商铺的乔掌柜死了……”
陈望心中大惊,感觉眼前一黑,许久没有做声。
耳中只听得张大奕问道:“怎么死的?”
“他,他上吊自尽了……”
“何时发现的?商铺里的药材有没有损失?”
这是辛章的声音。
“今天一早发现的,尸体已经冰凉,恐是昨夜之事,药材并无损失,仓库大门的锁也完好无损……”
后面的话陈望听不到了,只觉得血液汩汩往上涌,脑袋嗡嗡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有人在喊他,“广陵公,广陵公?”
陈望回过神来,见是张大奕在说话,于是强打精神,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答应道:“伊吾侯有何事?”
“乔茂的死事出蹊跷啊,他如何会自寻短见?”张大奕蹙眉问道。
陈望淡淡地道:“只要药材无碍,那就好,一名商贾,或许有其他经济方面压力,也未可知啊,辛大人派人查办一下,若确系自杀,好好安葬便是。”
辛章起身,躬身道:“卑职这就率人去查勘现场。”
“有劳辛大人,今日乔记商铺分发药材暂停一日,可在门口张贴告示。”陈望吩咐道。
“是,广陵公。”辛章施了个礼,向大堂外走去。
陈望瞬间脑海里转过无数个念头,他很想亲自去看看现场,但乔茂是自尽的吗?这绝无可能,他没有任何理由自尽。
被人暗害?
会是谁?
图财害命吗?
亦或是……
他不敢想下去了,因为乔茂的身份并非是商贾,而是兖州军在凉州的暗线细作。
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和乔茂撇清关系,如果表现的太过在乎,那就等于暴露了乔茂的特殊身份了。
暴露就暴露吧,我是大晋广陵公,你是大晋兖州细作,这里还是名义上的大晋凉州,并不冲突啊,罪不至死,何必要自尽?
如果是在氐秦被发现,自尽也情有可原嘛……
尤为重要的是他跟谯郡的联系就此中断了。
陈望把身子靠在了座榻的后靠背上,捋了捋额头,有些疲倦地道:“去吧,去吧。”
辛章走后,张大奕关切地问道:“广陵公可有何不适?不如回去歇息一下,这里有卑职顶着,您这些日子太过劳累了。”
“无碍,无碍,只是乔茂死的太突然了,唉……”陈望长叹一声,心中在滴着血,但嘴上却道:“如果没有他的药材,恐姑臧全城人得十之八九不在了。”
他再心痛,也知道张大奕是张天锡的干儿子,是派来监视自己的。
此刻他最担心的倒是柏华和那些骁骑营随从们,别因为乔茂的死闹出什么事来。
陈望继续安排完了一天的日程,然后带着周全出了“疫临”。
抑制住心中的悲痛和诸多疑团,他漫不经心地在外面转了一圈,临近中午时分从灵光寺出来,直奔不远处的乔记商铺。
大街上依旧是没有一个人,乔记商铺门口失去了往昔的人潮汹涌景象,只有几名姑臧府兵在门口守卫。
陈望和周全下了马,向里走去。
一进大院,见里面也站着几个府兵,柏华及八名骁骑营随从也在。
柏华见陈望进来,赶忙过来施礼,原本英气勃勃的脸上黯淡了下来,低声禀报道:“乔掌柜昨夜在自己卧房内悬梁自尽。”
“带我过去看看。”陈望淡淡地道。
柏华浑如刷漆的剑眉紧皱着,点头道:“嗯,这边请。”
院内东面是仓库,西面是商铺展厅,北面是乔茂和众多商铺伙计的居所。
伙计们的平房居所中间有个过道,也是后院的门。
进去里面是个小院落,有三间平房,右边是账房,左边是书房,正中是乔茂的卧房。
一进院子,陈望就看到地上摆放着用白布遮住的尸体。
听到脚步声,辛章带着几名典吏从卧房中走出,向陈望躬身施礼道:“广陵公,卧房内我仔细搜索过,并未什么打斗痕迹,貌似是乔掌柜自杀。”
陈望点了点头,蹲下身子,掀开了白布。
见乔茂瘦削的脸上微微泛着青色,嘴巴也是微微开启,半睁着浑浊的眼睛流露出空洞无助的表情。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慢慢地摇着头。
良久,陈望伸手把乔茂的眼睛合上,感受着他冰凉的皮肤,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又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把白布盖上,站起身来,沉默了片刻对辛章道:“命人抬走吧。”
“是。”辛章答应着,挥手示意几名府兵过来,把乔茂的尸体抬了出去。
陈望又进了乔茂的卧房看了一圈,里面陈设简单,一张挂着帷幔的床榻和矮几,另一面墙上挂着布巾,下面木架子上有洗漱用的陶盆。
房梁悬着一根白绫,下面是两只矮凳(魏晋时期北方游牧民族用的矮凳已传入凉州),一只竖着,一只倒在地上。
出了卧房,又去书房和账房转了一圈。
然后出来对辛章问道:“店伙计们都问询了吗?”
“问了,都说不知何故,晚上也未听到有何异响。”
“哦……”
陈望边向外走边对辛章道:“明日发放药材不能耽搁,关系到姑臧几十万人的安危,我们‘疫临’安排干吏过来负责发放吧。”
“是,广陵公。”
出了小院,回到商铺大院,陈望一边向外走,一边四下里继续观察,当走到大院中间时,他敏锐地发现在东面仓库附近地上有一根羽毛。
于是转头对辛章道:“辛大人,您先去忙,我看看仓库里剩余的药材还有多少。”
辛章答应着,叫来典吏,开始吩咐起来诸多后事。
陈望自己踱步向仓库走去,来到羽毛前,迅速捡了起来,揣在袖子里,又看见了地上有几滴血,已经干涸,有被人特意用土掩盖的痕迹,不仔细看还真看不见。
进仓库看见里面的药材已经去了六成,打开几包鱼腥草胡乱地翻看了一下,出了仓库。
向辛章告辞,挥手令周全、柏华和八名骁骑营随从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一路上,陈望思绪如潮,也无心再去校军场查看病人,径直向所住客栈纵马奔去。
回到客栈后,几个人默默无言,在大堂上坐了下来。
顾恺之见大家神色不对,又一起早早回来,忙问道:“平西将军,出了何事?”
“乔茂自尽了。”柏华在旁轻声道。
顾恺之张大了嘴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眼神,惊讶地道:“啊……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会自尽?”
一股沉重的气氛逐渐凝结在了大堂上,大家沉默了,乔茂从军兖州时,在座人还都年幼,他是一名身经百战的老资格兖州军军官。
陈望内心的悲痛之情越发强烈,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令他感到透不过气来,渐渐生出一种窒息之感。
乔茂的形象不断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刚到姑臧时,就在这楼上,陈望还笑言明年他回兖州退伍,要赐给他家丁和侍女。
这是一名父亲当年手下的老兵,不远万里,抛家舍业来到凉州,忠心耿耿,恪尽职守,自己来了没几个月他就死了。
很明显,是因自己而死。
陈望从袖子里把那只羽毛拿了出来,两根手指捏着,在眼前转着圈。
大家一起看向这只灰白色的羽毛,顾恺之不解地问道:“平西将军,这是……”
“信鸽的。”陈望声音有些嘶哑地道。
众人一起发出低低地惊呼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陈望站起身来,向楼梯走去,一边向上走,一边吩咐道:“大家明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如往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