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向张宪又道:“从事中郎,时辰差不多了,既然西平公一意孤行,那我们可以议事了,召众将过来吧。”
“是,广陵公。”张宪躬身答道。
张天锡出了永宁殿,直奔宫城西北角的祖庙,一个人在张轨、张寔、张茂、张骏、张重华牌位前哭拜了许久。
然后走出了祖庙,脱掉了长衫和衽衣,露出白花花的一身肥肉,光着膀子,出了宫城。
来到早已准备好载有一口棺椁的白马车前,默默地抓起马的缰绳,牵着向东城门而去。
一路上许多姑臧百姓沿街驻足观看,纷纷议论,指点着,令张天锡无法抬头。
忽然一名老妪从人群中窜到张天锡身前,劈头盖脸就是一耳光,然后在他脸上抓挠了起来。
后面军兵忙上前拉开了老妪。
只听老妪边哭边恨恨地嘶吼道:“都是你这个畜生,让我两个儿子死在了洪池!你怎么不去战死!呜呜呜……”
又有人在人群中喊道:“我兄弟死在了清塞之役,打死他!”
“我丈夫死在了金昌城外……”
“我孙子死在了缠缩城……”
“张天锡,你这个畜生,你早干嘛了?现在想投降保命,你也怕死啊!”
“你指挥凉州子弟战死十数万人,现又要投降了,你射杀秦使的胆气呢!”
……
一时间,群情激昂,烂菜叶、生鸡蛋、污水……扔向了张天锡,他赤裸肥白的上身沾满了污渍,却不敢抬头,依旧低着头默默地向前走着。
这条通向东门外的大街他走了无数回,感觉没有一次比这一次更加漫长。
出了这座他作威作福十余年的姑臧城,生死就掌握在苟苌手里了,天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一个时辰左右张天锡才出了东城门,一个人下了吊桥,牵着马车来到了秦军阵前,于绿袍苟苌马前几丈远的距离时停下了脚步。
在骑着高头大马,神色冷峻的数十名秦军将领面前,双膝跪倒在地,抑扬顿挫口颂道:“罪臣张天锡,冒犯武卫将军天威,自不量力,劳师远征,心下愧疚,特来投降,不求苟活于世,但求放过姑臧百姓!”
这句话其实很好理解,就像江湖绿林人士扔出的口号差不多,明明是自己想活命,却偏偏打着名门正派的幌子,为百姓着想。
这也是迄今为止,历史上第四名拉着棺材出降的君主级别人物。
第一位是蜀汉后主刘禅降于邓艾。
第二位是东吴末帝孙皓降于王濬。
第三位是六十年前晋愍帝司马邺降于刘曜。
绿袍大军苟苌把手中大刀交给了身边的姚苌,翻身跳下马来,以胜利者的姿态,大摇大摆地向前走了几步,俯身双手搀扶起张天锡,温言道:“晏婴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张公此时出降亦为时不晚,天王陛下正在长安虚位以待。”
然后苟苌向身后挥手下令道:“把棺材烧掉。”
有几名亲兵迅速跑到马车上,卸下棺材,泼上麻油,打着火折子,点燃起来。
苟苌将身上的绿袍解下,亲自为张天锡披在身后。
张天锡想起前夜的梦,不禁瑟瑟发抖,感觉如绿狗附身,又不敢说。
苟苌关切地问道:“张公可有何不适。”
“没,没,没……”
“姑臧城内户籍、典册、武器甲胄、粮草财物等可准备好了吗?”
“还没,在,在下,恐武卫将军挥兵攻城,出来匆忙。”
“哦……那张公就带我们入城吧。”
“是!”
张天锡上了自己牵出来的白马,在大队秦军骑兵的簇拥下,向不远处的姑臧城慢慢驰去。
苟苌勒马横刀,率领众将在后观望。
只见张天锡和前队秦军两千骑兵来到离姑臧护城河还有二三十丈远的距离时,突然令人无比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得刺耳的铁索铰链声“嘎吱,嘎吱……”的响起,吊桥竟然慢慢地升了起来!
苟苌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力眨了眨眼,再眯眼看去,只见姑臧城头上忽然间竖起了无数面旌旗。
城头箭楼前旗杆上已经降下的西平公大纛突然又冉冉升起。
巨大的红色大纛迎风飘扬,扑簌簌作响,只见上面却换了字样,由上至下书写着六个烫金大字,“大晋广陵公——陈”!
苟苌黑瘦冷峻的脸上泛起了惊讶之色,他大声喊道:“不好!快撤!有埋伏!”
但此时为时已晚,只听得城头上一阵密集紧蹙的铜锣声响起,“铛铛铛……”。
一时间箭如飞蝗,扑向了秦军的先头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