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仅仅一年零三个月,自己已经成为了实际上的凉州之主,统领十二郡九十八县二百多万人口。
虽然时间不长,但回想起来道路却是颇为艰辛,个中酸甜苦辣,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他想起了为他牺牲的乔茂,想起了疫情下苦不堪言,水深火热中的姑臧百姓,想起了自己在炎炎烈日下,焦金烁石的高昌郡火焰山里……
陈望端起了一只宫女主动双手奉上的酒盏,从胡床上站起身来,双手高举过顶,庄严而又沉痛地高声道:“来,我们先敬凉州保卫战中舍生忘死,为国捐躯的阵亡将士们一盏!”
说罢,将酒盏中的葡萄酒缓缓地洒在了案几前的汉白玉地面上。
文武官员们纷纷起身,表情肃穆,一起效仿陈望,也将盏中酒洒在地面上。
陈望亲自执觞,倒满第二盏酒,再次举过头顶,高声道:“第二盏酒,我们遥敬大晋皇帝陛下,祝太后福禄永绵、万寿无疆,愿陛下载明圣德,日月同辉!”
众文武一起高声颂道:“祝太后福禄永绵、万寿无疆,愿陛下载明圣德,日月同辉!”
陈望领衔,大家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陈望再次执觞倒满酒,意气风发,环顾众文武,高声吟哦道:“万里车书尽混同,中原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灞水上,立马华山第一峰。”
哇……
永宁殿上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大家都是饱学之士,对陈望的豪迈壮志诗句给惊呆了。
万里江山应该是统一的,中原怎能有别的朝廷?我立志要带百万雄师打到长安城外的灞水上,并且骑马站在华山最高峰上俯瞰关中大地!
文武官员们再看向举盏昂首而立的陈望,英姿挺拔,高大威猛。
一时间出现了幻觉,仿佛看见陈望头戴冠冕,身穿龙袍,此刻他真的勒马站在山顶上,俯瞰山下的百万大军!
温暖和煦的阳光照射着他,浑身上下环绕金色光环,如玉皇大帝下了凡间一般。
众文武一起举起酒盏,躬身齐声口颂道:“广陵公补天浴日,神勇无比,我等愿誓死追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望再次带领大家将盏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盏,双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然后缓缓坐在了胡床上。
他非常满意,他自感也当得起大家所表的忠心。
因兴奋和酒意而面色微微潮红,摆手示意道:“诸公请随意用餐,不必拘谨。”
永宁殿内的气氛,顿时在高涨了起来。
宴席随着乐曲的响起开始了。
不大一会儿,众文武官员就推杯换盏,互动起来。
陈望自然成了敬酒的众矢之的,不喜饮酒的他今晚破天荒的来者不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辛章和几名文武官员们知道纪锡和张宪与陈望关系非比寻常,就趁着陈望离席去了厕所之际,央求二人让陈望讲讲是如何抓获张大诚、张大奕二人,还有那个恐怖分子麦英杰。
另有诸多未解谜团,他们闻所未闻的火药是怎么回事儿?广陵公不是去了西域吗,他什么时候回到的姑臧……
在座的众文武官员都是不解,随声附和。
不多时,陈望回了席间,众人恢复了常态
他刚和众人共饮了一盏葡萄酒,捻起一张面饼,裹着腊肉和蒜泥塞入口中,咀嚼起来。
只见纪锡在座榻中躬身施礼道:“广陵公,卑职与众位同僚皆不知广陵公是如何运筹帷幄,拨乱反正,抓获奸贼张大诚、张大奕、麦英杰等人,还有从何处获取的火药原料,并埋火药大破秦军,功绩彪炳史册,可谓凉州有史以来第一功臣啊,可否告之卑职等,以解困惑。”
陈望稍稍有些意外,因多喝了几盏红葡萄酒,脸色已经赤红起来,他看了看纪锡,又看了看众文武。
刚想说今日是全凉州官员的庆功宴,别讲个人的事情,败了大家的酒兴。
众文武却纷纷躬身施礼,附和道:“卑职等与纪长史皆有此意,愿闻广陵公其详。”
陈望大嚼了几口嘴里的腊肉卷,咽了下去,抓起案几上的布巾擦了擦嘴,笑道:“哈哈……诸公非要知道,可问从事中郎嘛。”
说完看向张宪。
张宪笑吟吟地躬身施礼道:“还是广陵公来讲吧,我也是奉您之命做了些许琐碎而已,今日既是凉州庆功之宴,还乞勿负众望啊。”
陈望环顾四座,看见一张张期待的面孔,只得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娓娓道来。
七月初一秦使阎负、梁殊来姑臧,被张天锡射杀后的当晚,深感凉州危急的张宪来客栈拜访陈望,并长跪不起,乞求陈望挽救凉州局势。
陈望被张宪赤诚之心所打动,决心挽救凉州二百万子民,免遭氐秦军兵屠戮。
但凉州军兵与氐秦虎狼之师没法相提并论,人家相当于是海军陆战队级别,这边也就是一些小区保安水平。
将领等级档次更是相去甚远,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只能另辟蹊径。
他其实早做过功课,这是他当年在父亲陈谦书房里翻书时发现的其中一本,西汉刘向的《汉书.地理志》里载有的记录。
过目不忘的他清晰记得书中说凉州的高昌郡(正是现今的吐鲁番市地区),矿藏极其丰富,不但藏有最高品质的硝石矿还有非常纯净的硫磺矿物。
另一部春秋时期范蠡所着的农书《范子计然》中也有详细记载“硝石出陇道”,陇道在那个年代泛指古丝绸之路上,所指之地一定也在丝绸之路上的高昌郡。
制作土炸药的三种基本材料除了硝石、硫磺剩下就是最简单的木炭了。
遍寻华夏神州大地,同时拥有硝石和硫磺矿石的地区并不多,高昌郡就是其中之一。
打定主意后,陈望让张宪派了一百军兵随同一起赴高昌郡。
第二日一早就去金华殿上辞行张天锡,恰好焦夫人也在座。
他假意说要回兖州,料定张天锡一定会进退两难。
一则希望自己赶紧走,是因为自己在凉州的威望太高,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二则又想要自己留下,万一战事不利,关键时刻或许自己能帮他一把。
然后自己再提出折中办法,暂时离开姑臧去西域游历一番。
没想到焦夫人冰雪聪明,兰质蕙心,她早料定文不能安邦,武不能上阵杀敌的张天锡决意与氐秦一战是死路一条,更不想让传说中雄才大略的陈望在这个危难时期离开。
于是她把陈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意图给讲出来了。
陈望当时还多看了焦夫人一眼,对她真是刮目相看,和自己还隐隐有些心有灵犀。
陈望带着张天锡的手谕、盘缠和骆驼,当日就慢悠悠地离开了姑臧。
虽然他心急如焚,但不敢表露,怕引起张天锡、张大诚、张大奕三人怀疑。
苦熬了几日后,在七月初六,陈望等人远离了姑臧,抵达张掖郡。
正逢夏季最热的时候,一路风吹日晒,苦不堪言。
大家以为一定会好好洗个澡吃个饭,休息一番时,没想到陈望突然变了脸色。
因为他不是来游历西域的,这是凉州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也关乎到自己的命运前途。
凉州亡,自己也跑不了,凉州降,自己也可能被俘送往长安。
在城内他会见了张掖郡守郭丰,向其借用马匹,因为有张天锡手谕,沿途各郡皆以上宾迎奉广陵公,外加还有张宪的亲信大将史景,郭丰深信不疑,唯恐怠慢,赶忙按照陈望要求备好。
陈望下令大家弃骆驼换快马,每人两匹,带足粮食和水,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向西北方向快速挺进。
再过酒泉、敦煌二郡,出玉门关一路向北,在八月初进入了高昌郡(今新疆吐鲁番市周边)。
一进高昌郡,他命柏华和史景去拜见郡守田瑶,并求取有四匹良驹拉的大车十辆。
自己则率人一头扎入了高昌郡南面的吐峪沟,仔细勘察了起来,最终在火焰山的中段发现了巨大的硝石矿藏。
在他咨询了赶来的高昌郡守田瑶后,得知在吐鲁番吐峪沟南面二十里处的小草湖周边有大片黄中带红,松脆有光泽的硫磺矿,一年四季散发着刺鼻的臭气,方圆百里无人烟。
陈望如获至宝,时不我待,请田瑶派人将硝石矿和硫磺矿共计挖掘了整整十车,硝石矿为八车,硫磺矿为两车。
做好这一切,陈望派马老四和秦二骑快马提前赶回姑臧,暗中报与张宪,随后到来的十车矿物暗藏于灵光寺外广场上,告之他这是日后御敌的关键法宝。
再安排史景带领他手下一百军兵以最快速度运往姑臧。
陈望和顾恺之、柏华、周全等人往回返的时候,多耽搁了一些时日。
他们顺便拜会了沿途各郡的郡守们,此时大家都已经得到了前线屡战屡败的消息,为凉州前途甚为担忧。
陈望说服各地郡守们,有人的出人,有粮的出粮,最后在西郡(今甘肃金昌市永昌县西部及山丹县一带。)集结了五万人马,令柏华统领,到姑臧西北三十里处屯扎候命。
如听到爆炸声即刻从后面掩杀秦军。
当陈望回到姑臧后,已经与当初他离开时不可同日而语了,张天锡正在金昌城大战秦军。
失利的战报如雪片般传入姑臧,姑臧城中是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连整个凉州都保不住,张大诚、张大奕二人更无暇顾及监视什么陈望了,一心只管把自己府里的财宝埋藏起来,一边筹划着投降事宜了。
陈望派周全和骁骑营随从密切监视张大诚、张大奕,然后自己去了灵光寺找到存放的硝石和硫磺,用硝石一斤,硫磺二两,木炭三两的比例,混合炒制后用麻纸裹起,外面封上少许蜂蜜,再用薄纸裹上木炭和一点点硝石沫子,搓成长条引信。
做了个拳头大小的圆形地雷,外面扣上一口铁锅,引信伸在外面点燃。
反复实验了几次,最终精确了比例。
恰在此时,马老四来报,张大奕派麦英杰出城,不知有何意图。
陈望即刻命周全跟踪麦英杰,到城外后将其拿下,死活不论。
周全在与麦英杰进行了一番中土和西域两大派别的剑术探讨后,成功杀死了麦英杰,从其身上搜出了张大诚和张大奕的降表,然后找到张宪,给他看完,决定立即抓捕二张。
史景一路,周全等人一路,分别率兵在深夜包围了二张府邸,将两人擒获。
而后,陈望和张宪进宫面见了焦夫人,要求她出面召集全姑臧子民听从陈望号令共御秦军。(氐秦二使臣来姑臧时,陈望想到了一个关键人物就是她,见第二卷126章)
焦夫人本来是拒绝的,把姑臧交给陈望,张天锡打完仗回来置于何地?
陈望把二张的降表给她看了,加上在前线的张天锡屡战屡败,金昌城倒戈的消息也传进了姑臧,聪明的焦夫人感觉大势已去,但仍然信不过陈望。
陈望见焦夫人拿不定主意,而秦军不出三五日就要兵临城下了。
他当机立断请张宪回避,自己诚心诚意讲出了不为别的只为凉州二百万子民考虑。
如果张天锡不投降,他会帮助张天锡共抗秦军。
如果张天锡投降,就放弃张天锡,待战胜秦军后,拥立她的儿子张大豫为凉州之主。
一听陈望最后的这句话,焦夫人的芳心凌乱了。
本来陈望给她物理治疗时,她虽然羞愤,但也暗生情愫,对陈望既感激又因得不到而心生积怨。
真是又爱又恨。
经再三考虑,闫、薛二姬此时比她还受张天锡宠爱,而薛姬还有孕在身,前车之鉴,难免张天锡日后会改变主意,另立薛姬腹中之子为凉州世子。
那个年代是母凭子贵的年代,自己的儿子如果不是世子,那自己也就失去了一切,深宫孤老终生。
而此刻失去了陈望的支持,凉州陷落,则更惨,自己和儿子也就沦为阶下囚,命运的垂青只能祈祷氐秦侵略者的仁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