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苻坚密使
作者:千户陈公   东晋,我来了!最新章节     
    三月初,凉州发来飞鸽传书。
    果然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陈安不负所托,率领柏华、宋皓、索商、马老四、秦二等将领在青石津渡口奋战一天两夜,大败欲偷渡的吕光军,烧毁船只无数,牢牢地守住了黄河天堑。
    陈望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四月初,在建康的褚歆发来密信报告,谢安被拜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晋封建昌县公,
    但卸去了总揽朝政的录尚书事,依旧兼中书监。
    琅玡王、大司徒司马道子录尚书六条事,成为宰辅,独揽大权。
    陈望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后来渐渐想明白了。
    苻坚去年年底下诏对江东用兵,整个氐秦境内都在征兵,打造兵器、战船,囤积粮草,蓄势待发。
    守卫大晋西边的是龙亢桓氏的势力范围。
    而东边主要是陈郡谢氏,不但是谢石、谢玄手握重兵,就连自己的小学同学谢琰也官拜了辅国将军。
    他谢安此刻主动辞去宰辅职权,如果氐秦来犯,胜则是他们陈郡谢氏的功劳,败则是司马道子的宰辅失职。
    哈哈,真是个老油条啊,佩服,佩服。
    陈望正在暗暗赞叹。
    这时,堂下有骁骑营亲兵来报,说有氐秦密使前来下书。
    陈望一愣,心下大为不解,于是摆手道:“有请!”
    只见一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走上了大堂,青衣长衫,面如傅粉,齿白唇红,一表人才,两道乌黑的剑眉斜插入鬓,给整个脸部更增添了几分英武豪气。
    陈望仔细端详,感觉面善,待他走近,忽然记了起来,是杨定!
    苻坚的女婿,氐秦的领军将军。
    看着他,陈望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月黑风高的瓦亭峡之夜。
    也想起了那个被自己气死的一代名相王猛,不禁有些黯然,他的死自己一直是怀着两种复杂的心情,一来是可惜他的才华,英年早逝,二来是去掉一个一生的劲敌。
    只见杨定昂首阔步走到陈望跟前,不卑不亢地拱手施礼道:“平北将军,数年未见,甚是惦念,一向安好?”
    陈望快速地思忖着,苻坚为什么派他来?苻坚有什么意图?
    坐直了身子,并未还礼,正色摆手道:“杨将军无须多礼,听闻天王欲犯大晋,两国已势同水火,为何还来递书信?”
    杨定向四下里看了看。
    陈望会意,摆手令众人退下,只留下了身后站着的周全。
    当年在萧关的马鸣驿,杨定只一招就刺伤了秦二,和周全过了两招也是胜负未分,枪法已臻化境。
    杨定抬头看了看周全,似是认出了他,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函,双手呈上。
    周全走下去,接过信函,放在陈望案几上。
    陈望伸手请杨定坐下,打开一看,只见信中写道:
    昔商纣无道,武王伐之;孙皓暴虐,晋武行诛。
    晋窃据江表,逆天暴物,苟延残喘。
    昌明尚存,擅造宫室,奴役百姓,征责民女,宝衣玉食,穷奢极侈,淫声乐饮,俾昼作夜……
    朕受命于天,继承大统三十余载,怎忍苍生疾苦,四海不平。
    朕将自统正义之师,吊民伐罪,以上天之灵,助勘定之力……
    朕闻丞相曾多次称赞卿才思敏捷,熟读兵书,临危不乱,有大将之材,朕亦惜才,并在长安为卿建府,欲拜为司隶校尉。
    朕已见羽林郎副都统呼延义带回的信函,卿感怀天下,念及苍生,不忍战事一起生灵涂炭,朕亦表赞同。
    然,朕派骁骑将军吕光远征西域,闻受阻与黄河,为卿麾下陈安所为,此举无异于螳臂当车,如卿命陈安等人让出河西走廊,朕可保证西征大军过境,秋毫无犯,凉州依旧归卿所有。
    为此,朕应允卿自保兖州,待朕平定江东之后,卿再率部投诚亦可……
    陈望看完,明白了苻坚的用意。
    他先是按照国际惯例,斥责司马曜荒淫无道,表白自己的侵略行径乃替天行道。
    又言及他惜才,不忍诛杀自己,但他手下吕光被陈安打败,没法远征西域诸国,带回他崇拜的名僧鸠摩罗什。
    如果陈安在凉州让开河西走廊一条道,他保证绝不趁机攻占,还抛出一个交换条件,日后大军南下,可以不先攻打兖州,等平定了江东,到时再来降伏。
    后面又是一连串的威胁恫吓,陈望没有再看下去,将信函放在案几上,思忖了起来。
    吕光所部远赴西凉,只是一支偏师,现在被陈安阻挡在黄河以西,苻坚现在有些左右为难。
    一来已经昭告天下要大举伐晋,吕光又攻不下凉州,如果再分兵攻凉,势必耽误主力大军南下。
    如果陈安能让出河西走廊一条道,放吕光过境,第一保证不趁机占领凉州,第二还可以放过兖州,直接南下攻晋。
    但前提是陈望的兖州不许出一兵一卒袭扰南下秦军,如果发现,必将荡平兖州。
    陈望陷入了无尽的苦思中,何去何从对于他来说也是两难境地。
    回想起司马曜、司马道子兄弟,还有谢安这些年对他的数次打击,他已经对这个朝廷没有什么感情所言。
    为了王法慧,司马曜出尔反尔,还设计致使自己远赴凉州,司马道子勾结天师道在沿途多次加以暗害。
    谢安为了谢道韫,更为了陈郡谢氏独揽大权,屡次打压自己,将父亲和陈安辛辛苦苦成立的北府兵据为己有。
    而自己当年辅佐司马昱,力保司马曜登基,冒着生命危险将权势熏天的桓温及其党羽郗超困于昭德殿上,致使桓党从此一蹶不振。
    晋祚得以延续,否则,现在的皇帝应该是桓温。
    如果不答应已经目空一切,盛气凌人的苻坚,万一触怒了他,挥百万大军进攻凉州,那结果可想而知,陈安、柏华带着凉州的焦夫人、张大豫等人以及百万子民将灰飞烟灭,荡然无存,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抹去。
    答应苻坚的条件,自己身为晋人,即便是司马曜兄弟和谢安再怎么对不起自己,还有太后老妈、大娘都在建康,还有万千大晋子民。
    在旁边抄着手的杨定,时不时地瞟向陈望。
    见他表情变化无常,时而咬牙,时而皱眉,时而嘴里嘟嘟囔囔,不禁暗自发笑。
    一路从长安走来,沿途州、郡、县都在热火朝天,群情激昂,轰轰烈烈地为南征做准备,恐怕他们这些晋人都不知道吧。
    于是决定再给陈望来一点儿压力,他不疾不徐地道:“平北将军,我大秦将士二十余年来从未停止征伐,个个骁勇善战,且国富民强,仓廪充实,即便是打上个十年八年也耗得起,天王圣德仁慈,允兖州、凉州暂时旁观,待平定天下后再行归降,如此恩典还有何犹豫不决?”
    陈望虽然面临艰难抉择,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绝不含糊的,他心道,曲线救国那一套会被世人戳脊梁骨的,现在必须得与大晋朝廷中央保持高度一致。
    “杨将军不必多言,我身为晋人,怎能旁观异国屠杀同胞?请回复天王,恕难从命!”陈望冷冷地道。
    杨定没想到会有此答复,剑眉蹙起,眼神咄咄逼人,盯着陈望,一字一顿地狠狠道:“平北将军难道忘记瓦亭峡之夜,如何在丞相面前起的誓言吗?”
    陈望瞳孔猛地一缩,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嘴唇,伏在案几上的双手微微抖动起来。
    这句话令他的心脏猛然一颤,犹如被人捅了一刀,又狠狠地搅动几下,感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会忘记?
    这也是他一生中发过的唯一誓言,也是耻辱不愿再提及的一个誓言。
    如果那时不起誓,自己和纪锡、顾恺之、柏华、周全等人都将命丧萧关。
    他当时已经抱有必死的信念,也决心慷慨赴死,然而为了这些手下不得不发了誓。
    “我陈望发誓,此生不与苻坚为敌,若违此誓,万箭穿心,天诛地灭。”
    (见第二卷104章)
    这就是苻坚为什么派杨定做信使的原因了,因为他是唯一的当事人。
    陈望长叹一声,提笔给给苻坚写了回信:
    如果天王能信守承诺,我自当应允,让出河西走廊,且兖州不出一兵一卒。
    写罢,陈望放下毛笔,把墨迹吹干,将信递给了杨定。
    杨定接过,迅速扫了一眼,面露喜色,叠了起来揣入怀中。
    陈望看着杨定那英挺矫健的身材和冷峻秀气的面容,又想起他当年的身手不凡,枪法如神,温言道:“杨将军,天王惜才,我亦惜才,若是天王举兵南下失利,你可愿来我兖州吗?”
    “什么?”杨定露出了惊诧的神情,迅疾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下最滑稽的笑话,“哈哈哈……平北将军说笑了,哈哈哈……”
    他白净英俊的脸上因大笑过度而泛起了红晕,良久,他看向陈望,有些惋惜地道:“平北将军,恕在下直言,天王每每谈及您都是非常惋惜,如丞相薨逝前归降大秦,必定会委以重任,但如今天下一统只差毫厘,可惜啊……”
    言下之意,你如果早归降,建功立业,官职一定在司隶校尉之上。
    而现在,统一大业几近成功,你再来降,只能做个太平盛世的清闲散官了。
    杨定说罢,站起身来,拱手道:“如此,在下这就回去禀报天王,告辞,平北将军!”
    陈望并未起身,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定潇洒转身而去。
    陈望重重地靠在了白虎皮靠背上,呆呆地看着杨定飘逸洒脱的背影,心情前所未有的低落了下来。
    “我陈望发誓,此生不与苻坚为敌,若违此誓,万箭穿心,天诛地灭。”这句话不断在他脑海里反复飘荡。
    他闭上了眼睛,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令他感到透不过气来,渐渐生出一种窒息感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有人说话:“平北将军,有探马来报。”
    陈望从思绪中惊醒,现在的他天天如履薄冰,虽然如今的兖州全境被他打造的如铜墙铁壁一般,但有一个巨大的猛兽卧在身边,不知何时就会扑来,总令他惴惴不安。
    睁眼一看,是别驾郗恢。
    揉了揉干涩的双眼,问道:“何事?”
    郗恢拿着一张麻纸念道:“车骑将军在上明大举兴兵十万,兵分四路,河东太守桓石虔攻襄阳,振远将军杨亮攻巴蜀,鹰扬将军郭铨攻武当,后将军刘波等攻打沔北各城,皆有斩获,并攻克数城。”
    “唉……”陈望叹道:“桓冲病好了,但此刻兵发有些晚了,于大事无补,真是船到江心补漏迟,出了正月来拜年啊。”
    话音未落,只听堂下有个女子熟悉清脆地声音响起,“我来拜年了,刺史大人,嫌晚不?”
    陈望抬眼一看,腾地从座榻中弹了起来,内心一阵狂喜,一边从案几后走出,一边高声喊道:“阿姐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声,小弟前去迎候。”
    陈胜谯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走上了大堂。
    她以前黑直及腰的长发如今已经高高挽起发髻,银盘似的脸庞俏丽如初,那双眼睛像是浸润在水里一样透黑干净微微上翘,像一对鸟的翅膀。
    活脱脱的一个年轻版司马熙雯,只是较之以前丰满了许多。
    陈望来到近前和郗恢两人躬身一揖到地。
    陈胜谯并没搭理陈望,却是和郗恢亲切攀谈了起来,“哎呀,阿乞啊快快免礼,许久未见了不敢认了,你和道粲生了几个孩儿?几个男丁?”
    “嘿嘿,阿姐,道粲已生有二子,您这是从何而来?”郗恢起身讪笑着问道。
    陈胜谯带着一阵香风从陈望身边掠过,边走边笑道:“我当然从竟陵来啊,道粲和我一样,都是俩男丁,唉,都让他们气死了,不及女娃省心。此刻他们都在建康吗?等我回去就看望他们。”
    陈望忙躬着身子转到她身后,郗恢在旁得意地朝他使了个眼色,跟在陈胜谯身后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