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中,一轮明月当空高悬,就像个银色的盘子挂在黑蓝色的帷幕上。
皎洁的月光洒在大街的青石路面上,像洒了一把碎银子。
上午还是战火纷飞,尸横遍地的金昌城在朔北部族和秦军俘虏们的倾力打扫下,恢复了往昔的宁静。
陈望和李暠、杨定、花弧及骁骑营亲兵十数骑从西门进了城,清脆地马蹄声在寂静的夜晚传出老远。
来到郡衙对面的民宅前,众人下了马,走入院内。
进了前大厅,陈望打着酒嗝笑道:“他娘的,从洛阳出发一直到今天两个多月,喝得酒比我这一辈子加起来都多。”
“哈哈哈……”众人跟着笑了起来。
花弧道:“俺到朔北之前还从未饮酒,两个月来每次喝那个马奶酒,就想到又回了马厩,全是马尿味道。”
几个人被他的话逗得笑弯了腰。
来到座榻中坐下,骁骑营亲兵给大家奉上茶水。
喝着茶,大家又笑谈了一番今晚在西城外跟侯辰、贺染干等人的酒宴和西域歌舞表演,三个人唯恐怕陈望休息不好,一起起身告辞。
陈望摆手,对花弧道:“你先去歇息吧,明晨早点起床,张罗早饭,看看前将军身体状况,饭后随我去西城送侯辰他们回朔北。”
花弧躬身施礼,领命走了。
陈望又对李暠、杨定道:“你们俩坐下,咱们再说会儿话。”
“是。”二人又坐了下来。
陈望一边喝茶热茶一边看向李暠,拉着家常的口吻问道:“我记得你来从军时是太元三年的初春?”
李暠略略想了一下,躬身答道:“平北将军记忆力真好,末将自愧不如,正是那时。”
“也快八年了,”陈望一边回忆着一边继续问道:“玄盛啊,我记得你当时说是陇西成纪人士,令祖李弇,生前曾在凉州刺史张骏麾下任武卫将军,镇守抱罕,后在与石赵麻秋部作战时失利,兵败身亡,因无法再渡黄河回凉州,随父母流落关中、朔方,再后来因秦代之战流落至兖州。”
李暠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望,日理万机的平北将军记得怎么如此清楚?
除了来投军时,这些年来两人再未提及过这些。
愣了片刻,他心悦诚服地点头道:“正是啊!平北将军真乃神人也。”
“这也是我为何把你从野王重镇调出来随我来凉州的原因。”陈望缓缓地道。
李暠思忖了片刻,瞬间领悟了陈望的意图,忙问道:“平北将军可是想让末将留在凉州,辅佐西平公?”
“哈哈,”陈望笑了笑,放下手里的粗陶碗,道:“也对也不对。”
“请平北将军示下,虽然末将不愿离开兖州和中原,但如有将令,末将不敢不从。”李暠叉手施礼,郑重地道。
陈望心下非常赞许,八年来,他暗中观察了李暠许久,他不但作战勇猛,性情宽厚谦和,深得下面军兵敬爱。
而且还通读经史,沉静聪慧,可谓是文武双全,是现今自己手下第一良将。
虽然陈望只知道西汉韩信、卫青很厉害,但也是书本知识,眼前的李暠并不比他们差。
陈望看着远处的炉火,目光深邃,徐徐道:“我欲立你为凉州之主。”
此言一出,犹如一道霹雳在李暠脑海中炸裂,他身子一颤,惶恐地道:“末将德薄才浅,难以担此大任,且凉州张氏迄今已有近七十年,根基稳——”
陈望打断了他的话,“玄盛,我在凉州待过,比你更加了解凉州。”
李暠还要辩解,被陈望抬手制止,他继续道:“自张重华后,凉州刺史一代不如一代,现在已经谈不上什么民心了,我当年在凉州,他们都想立我为主,只是……”
说到这里,陈望自嘲地笑了笑,又想起了焦夫人。
她当时和自己做了个交易,才同意彻底抛弃张天锡,跟自己合作稳定了凉州局面。
陈望抚了抚下颌,接着道:“只是不想令世人误以为我欺负她们孤儿寡母,所以断然拒绝了。”
“那……平北将军此时为何要废弃张大豫?”李暠不解地问道。
陈望微笑道:“太元九年,恭靖来谯郡投军时顺便带来了焦夫人的信,信中言及大豫实在扶不起来,胸无大志,整日玩耍,不理政务,今日我也向柏华证实了此事,确实如此啊。”
说完,陈望端起粗陶碗喝了口,润了润嗓子,看着凝神倾听的李暠接着道:“成大事者不能仅凭后天努力,还得看天赋,大豫并非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