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
邓参将终于将那位赖皮的千总给打发走了。
他对唐世勋招了招手,示意唐世勋到他的案前就坐。
至于那两位接连来催要粮食的把总,邓参将自是不想理会。
唐世勋很是懂事地提着热水壶,给邓参将的盖碗中添满了热水,方才神色自若地坐在案前。
对于这位在军中主管后勤的参将大人,唐世勋自然想用心结交。
毕竟他已经与包参将撕破了脸面,对于另外两位参将大人,他自然要好生对待不是?
邓参将亦是心思通透,他端着盖碗轻啜了一口茶,笑道:“唐公子,本将听说,你与韩夫人交情颇深?”
唐世勋淡然一笑,他从怀里将那块王府玉佩递给邓参将看,并将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玉龟把件摆在邓参将的案头。
随后,唐世勋将他和韩夫人之间的关系,以及他如何成为山贼等事都娓娓道来。
当然,他此时所说的与韩夫人之间的关系,是他早就与韩夫人商量好的说辞,并非实情。
同样的,关于他如何成为山贼,也是说得更为神秘而又合情合理。
那两位坐在茶桌前的把总听得目瞪口呆,这位秀才百总竟然还是王府中人?
虽说他俩不知道唐世勋是哪位王爷的手下,但两位把总自是在心里暗暗记下了此事。
邓参将拿着那块王府玉佩仔细地端详了许久,方才递回给唐世勋。
至于那块精巧的玉龟把件,他明白这是唐世勋奉上的心意,这等文玩一看就不是凡品。
虽然他很想拿起那玉龟把玩一番,看看是否为王府中的宝物?
但他可是参将大人,且他对于脸面可是看得极重。
因此,邓参将在外人面前总是表现得矜持而端庄。
他自然不疑唐世勋的王府身份是造假,至于说唐世勋究竟隶属哪位王爷,他见世勋不说,自是不便追问。
随后邓参将又问唐世勋,包参将的人为何要抓他的人?
唐世勋一声冷哼,满脸不忿之色地将此事的原委告诉了邓参将。
在他的这番说辞当中,林家的家主林厚才和林二爷,皆成了阴险卑鄙的无耻小人。
这并非是唐世勋的无端捏造,而是有一定的事实根据的。
从他这几日和韩夫人、板爷、岳三水等人的多方查探之下,对于林厚才和林二爷等林家人已是多方了解,种种迹象表明,出卖齐二春的极可能就是林厚才。
因此唐世勋连消带打,将林家带进东城门的那路官兵被人举报,且被献贼屠杀之事,也说成是林家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
毕竟,在那起事件当中被杀的林家人,都只是些家仆而已,之后林厚才等林家直系虽被关进牢内,但可有一人受到献贼的毒打?
茶桌旁,两位把总听完唐世勋这番半真半假的说辞,气得拍桌子大骂林家卑鄙。
邓参将听完以后眉头紧皱,捻须陷入了沉思。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低垂着眼帘,心中则对这邓参将高看了一眼。
他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为何邓参将在问他话时,不让那两位把总回避?
毕竟连邓参将手底下的亲兵和书吏们,都离开了公房。
唐世勋这时已是猜到了原因。
这两位把总,是赵千总和周千总的手下。
赵千总不仅作战勇猛,而且是陈副总兵的嫡系。
而周千总同样是个猛人,且是洪参将的嫡系。
难怪邓参将会让这两位把总旁听。
此人好深沉的心思!唐世勋心中暗赞,他不禁回想起韩夫人曾对他说过的,有关这位‘常败将军’邓谦的过往。
这邓谦乃是江西省南安府大庾县人士,家中世代经商。
江西南安府的地理位置颇为不错,其西邻湖广郴州,南邻广东南雄府。
而邓谦的家族在南安府的府城大庾颇有势力,乃是当地望族。
虽说邓谦并非邓家嫡出,但他的童年倒是过得颇为不错,且能学会算。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邓谦八岁那年,他爹过世了,由于他母亲乃是妾室,因此遭到主母的百般欺负。
邓谦与其母亲相依为命苦熬了两年,在他十岁时,他的母亲病倒了,不久便撒手人寰。
十岁的邓谦见那恶毒的主母竟要夺他母亲的首饰嫁妆,一怒之下偷了主母的许多金银,逃离了大庾县。
之后邓谦向西而去,由于他年纪小,一路上被骗得身无分文,后来他到了湖广郴州的桂阳县时,已是成了个小乞丐。
在桂阳县城西南边,有大明卫所之广安所,当时还是大明泰昌帝当政期间,而广安所也如大明的其他卫所一样,兵员缺额严重。
那年,广安所的一位千户由于兵额缺口太大,为了应付上峰稽查,去桂阳县城‘招兵’。
这所谓的招兵,无非就是以各种手段诓骗外乡人和抓乞丐等等。
结果才十岁的‘小乞丐’邓谦,被拐进广安所成了军户。
之后邓谦在广安所苦熬了十五年。
由于他幼年时通文墨会算术,因此得到了那位千户大人的赏识,而且还成了千户大人的女婿。
这十五年当中,邓谦已是升为了百户,但他在广安所也算是到头了,毕竟卫所本就糜烂腐朽,邓谦便是想晋升也无法。
当然,若是他能把自己的老丈人给熬死了,那他倒是有希望接替老丈人的千户职位。
不过他老丈人那时才四十多岁,而且身子骨硬朗得很,邓谦如何愿意苦熬?
于是,二十五岁的邓谦做了个决定,加入郴州营兵,以谋出路。
由于他本就是广安所的百户,手底下还有十三个交情过硬的兄弟,于是他通过老丈人的关系顺利地成了营兵,之后他带着十三个兄弟等人在郴州四处剿匪。
如此又苦熬了十几年,邓谦由百总升为把总,把总升为千总,之后被外放为游击将军独立成军。
直到今年的年初,四十多岁的邓谦终于荣升为郴州参将。
然而,今年献贼由衡州府耒阳县南下入侵郴州,邓谦则驻守郴州于北边的门户之地高亭山。
由于邓谦从军三十余年,且剿匪时从未尝过败绩,他以为自己能抵御献贼,竟是不固守险要,摆开架势与献贼来了一场硬仗。
结果只一仗,邓谦就被打得溃不成军。
之后邓谦一路由高亭山败退至郴州的州城,而献贼势大,州城已是守不住。
为了保存实力,邓谦带着郴州兵仅剩的数百精锐,东逃至桂阳县的广安所。
他想通过他老丈人的关系,将广安所的卫所兵都招纳起来,以图东山再起。
谁曾想,邓谦的老丈人早就带着人逃去江西了。
而尾随其后的献贼,兵围广安所。
那些个卫所兵如何能挡?
突出重围后的邓谦竟还保存了三百余精锐,他被献贼黏在屁股后面,向西而逃。
邓谦过宜章县、衡州府临武县、蓝山县,而献贼的那位将军也是个愣直性子,始终追在邓谦背后。
之后邓谦带着他的三百精锐,进入了永州府的道州,结果又被两路献贼兵围道州城。
一番血战,邓谦手底下的精锐仅剩百余人,不得不弃城而逃。
到了今年九月,邓谦带着残部逃到了黑土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