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关墙的望楼上。
扮作中年妇人‘玉姑’的阿梓正在凭栏观察各处战事。
官兵战船炮击关墙的轰隆声震得她脚下发麻,关墙各处的炮兵们则皆在大声呼喝着操炮还击。
西关墙上,官兵精锐已有百余人攀上墙,申不凡部、马副将部与之殊死搏斗,形势很是不妙。
东关墙上,浑身浴血的张副将带着麾下不足五百的精锐狂奔向西关墙。
而东码头那边,颜俊介等近百骑兵已冲入了三千乱军当中。
对于颜俊介如此疯狂的举动,阿梓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她很清楚自己这堂弟的性子和想法,从小俊介就有一个骑兵梦,这,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至于说他能否有命,这,只能看他的命了。
这还是阿梓有生以来第一次亲历残酷而血腥的战争,但她并未惧怕,反倒还有些兴奋。
同时她还感到愤怒,原本谋划得好好的,谁曾想竟是连出两个意外。
一是秦九那蠢货用船运送莫将军的步兵,结果竟是比官兵迟了一个时辰还没到!
二是在东码头的策反水师降将的幕后操控者着实很有手段。
其实阿梓等人昨日傍晚就在猜想这人会否是许二爷,然而直到现在也没能抓住他。
不过阿梓等人也并非毫无收获,她们在一个多时辰以前,即东码头营地的水师降兵暴动之前,逮住了许二爷手下的账房先生。
虽然这账房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没吐露许二爷藏在何处,但阿梓却从他口中套出了另一个重要线索,杨氏也在湘口关!
可惜,阿梓等人得知这个重要线索还是迟了些,因那时暴动已经开始了,因此阿梓着实很是懊恼。
不仅是阿梓,在她身旁的薛正、岳三水和梁憨头等人也是既懊恼又担忧。
如今这形势,双方胜负难料,而关墙上已很不安全,一旦西关墙被破,东关墙之下又全是兴风作乱的水师降兵,他们往哪儿跑?
何况他们加起来拢共也就五十来人,且都只是江湖中人,即便不少人功夫很是不错,但在这人挤人的关墙上又有何大用?
但他们在降兵暴动时就已经跑上了关墙,现在已是进退两难无路可退。
薛正等人已从一旁的小库房内搬了几十副盔甲出来,就连身材瘦小、不以武力见长的岳三水也在默默地穿戴着。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畏惧战争。
比方说汉帮潇湘堂的香主骆三刀,他就没去在意那外边的厮杀,此时他正在一旁的小屋内殴打折磨那许二爷的账房先生。
梁憨头实在是看不过眼,他皱着眉将一套盔甲递给骆三刀,谁知骆三刀根本都不要。
只见骆三刀指了指一旁的大捆绳索,一脸狂傲地笑道,不就是两军交战吗?有甚好担心的?莫要看这关墙甚高,但真到了万分危险之时,他便用绳索绑住‘玉姑’,带着她攀下关墙由潇水逃走便是。
至于说其他人,骆三刀咧嘴一笑,那就看大家伙的命硬不硬了!
梁憨头一声冷哼,扭头便走,这厮对他这堂主毫无敬意,因此他自然也看不惯倨傲张狂的骆三刀。
但这厮着实有能耐,此番便是被唐老夫子钦点来湘口关保护‘玉姑’的。
而且骆三刀还不要唐老夫子的金银赏赐,他只对唐老夫子提了一个请求,若他能完成这次的任务,希望能加入唐老夫子的骑兵营!
也不知这厮哪根筋搭错了,好好的香主不当,偏偏要去当骑兵?梁憨头撇了撇嘴,这等亡命之徒的心思可真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这时,西关墙突然爆发了一阵欢呼声。
阿梓等人顿时好奇地看了过去,只见张副将的数百精锐已赶到了西关墙,手提板斧的张副将直冲向攀上关墙的官兵精锐,一鼓作气将这些想要在关墙上站稳脚跟的官兵精锐给赶了下去。
然而,欢呼声刚起不久立刻被各种惊叫声所掩盖,不少将士纷纷大喊‘张副将’之名。
原来张副将打得太过兴奋了些,他虽是将这一波官兵精锐给赶下了关墙,但他似乎忘了,敢于冲上关墙的又岂会是怕死之辈?
结果张副将被一个不要命的魁梧官兵给死死箍住了手臂,继而被这官兵给硬拖着一同坠下了西关墙!
满身是血的申不凡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他惊得头皮发麻如坠冰窟。
这并非是他怕死,到了这个时候他早已忘却了生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死守住西关墙以待莫将军的援兵到来,否则他也不会让薛正去吩咐张副将焚烧战船了不是?
然而,原本镇守西关墙的马副将已经被几支暗箭伤及了胸腹,此时还在昏迷当中生死未卜,结果跑来支援西关墙的张副将又坠下了关墙。
如今这湘口关,只剩他申不凡一个主要将领了!而他们的精锐老贼加起来已不足千人。
这时,西关墙下的官兵阵中又发起了进攻的号角。
申不凡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水,吩咐身旁的亲兵们大声传他命令,命马副将和张副将麾下的精锐死守西关墙,莫将军的援兵快到东码头了!
亲兵们诧异地看了申不凡一眼,莫将军的援兵真的到了?不过无论真假与否,他们自然不会抗命,立刻在西关墙各处大声传达申不凡的命令。
一众将士们听闻援兵已至东码头,顿时士气一振,各级将领皆大声呼喝着守在西关墙各处。
而官兵新一轮的攻势又要来了!
主关墙上。
一个东关墙的旗总神色焦急地跑到了阿梓等人面前,他的手臂上插了支箭羽,但他也顾不得伤势,大声问道:“见过玉姑,申公子何在?”
阿梓神色镇定地告诉这旗总,申公子正在西关墙御敌,有何事跟她说便是。
这旗总焦急地汇报,东关墙那边也出事了!东码头的乱军正在冲击关墙,而关墙上只有张副将麾下的五十个精锐,另有二百余人则都是原湘口关的大明守军。
虽然这旗总等五十人本就是督战和谨防那二百余守军反叛的,可是,眼见关墙下的乱军已经在闹哄哄地越聚越多,不少箭矢都已射上了东关墙,但这些守军却根本不反击。
因这些守军见东关墙下的乱军势大,已是有了些异动,而这旗总又不知在这个当口砍杀守军会否引起哗变,因此只得分配二十人去堵死东关墙下的小门,另三十人则在关墙上反击,而他则赶紧来主关墙搬救兵。
阿梓等人皆是神色一凛,众人都很清楚,此时哪还有救兵?
湘口关若丢,公子的谋划将全都成为镜花水月!当然,我的理想也一样化为泡影!阿梓的杏眸中满是坚定之色,她沉声吩咐身后的薛正等五十人,走!大家一起去支援东关墙!
随即她又低声叮嘱岳三水将此事禀报申不凡,让申不凡派少量亲兵密切关注这主关墙上的守军。
那旗总也不拖沓,立刻在前带路狂奔回东关墙。
而薛正和梁憨头则带着各自的手下将阿梓护在后边,随旗总同去。
梁憨头提着虎头大刀走在最前头,他身后跟着二十几个汉帮潇湘堂的帮众,这些都是真正愿意追随他赴汤蹈火的好弟兄!
虽然他不是嗜杀之人,但可不代表他没有杀过人!他正在给身后的弟兄们打气,待会儿大家就跟着我走,若有乱兵攀上关墙,只管砍杀之!
梁憨头的弟兄们皆神色激动地大声应是。
薛正亦在给他身后的十几个弟兄打气,这些弟兄乃是他在零陵城外招募的难民。
在来湘口关之前,薛正就与他们交过心,此行恐有性命之危,弟兄们若是敢跟着我薛正去,你们的家小以后都会衣食无忧!
这些难民可都不是一般的百姓,他们来自衡州府和宝庆府各地,且都是心地坚毅之辈,一路逃难以来怎样的事没经历过?只要家小能被薛恩公好生安顿,他们还有何好担心的?
于是,薛正手下的十几个弟兄亦是大声应和,步履坚定地随着薛恩公向东关墙奔去。
骆三刀提着他的细长利刃紧跟在阿梓身旁,他脸上满是亢奋之色,边走边低声问道:“玉姑,俺待会儿可以大开杀戒了吧?桀桀桀!”
在骆三刀身后还有六个神色阴冷的汉子,这全是与他‘志同道合’的生死兄弟,六人手里拿着各种武器,但不比张狂的骆三刀,至少他们还知道穿一身盔甲,这起码也能多些防御力不是?
阿梓斜睨了岳三的一眼,以她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冷声道,我不会阻止你们大开杀戒,但你们要听我指挥!
好说,好说!骆三刀连说话声都因激动而变得颤抖,仿似那东关墙上的全是待宰羔羊,只等着他去收割一般。
然而,当梁憨头和薛正率先冲到东关墙时,皆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跳。
乱军还未攀上关墙,而东关墙的二百守军已经哗变了!
那张副将麾下的旗总等三十个精锐老贼,已是被二百守军给围攻,而关墙外不时还有冷箭射上墙头,有些守军则冲向了去封堵小门的二十个精锐老贼。
薛正当机立断,让梁憨头带人去支援那旗总,而他则带着他的十几个弟兄直奔东关墙的小门。
形势,愈发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