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月初六的中午未时,献贼进入马家沟的东口,双方的斥候在主官道和两条路展开了交战。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陷阵营的将士在马家沟的两条小路之上与献贼短兵相接,与此同时,寇宁国率四百步兵与五百骑兵抵达了马家沟内主官道的中段。
后备营左部和后部的一千八百余将士们自是严阵以待,在汪庆达的指挥下,左部第一司的四百六十余将士向寇宁国的四百献贼步兵发起了试探性进攻。
在左部第一司为后备营的标准编制,司内下辖四个局,每局含正副百总在内共一百一十六人;每局下辖三个旗,每旗含正副旗总在内共三十八人;每旗下辖三个队,每队含正副队总在内共十二人。
原本每队是两个刀盾手和十个长枪手,在经历了数次战事以后,后备营的将领们总结经验,如今已改为四个刀盾手加八个长枪手。
当左部四百六十余将士从官道和丘陵树林间发起进攻之时,他们皆以十二人一队踩着鼓点整齐行进,献贼那边则以四百步兵迎击,寇宁国的五百骑兵则在后观战。
交战不久,四百献贼步兵已是处于劣势,原来在这当中只有百来个精锐而已,但寇宁国只是在那‘寇’字大旗之下远眺战场,且他的五百骑兵亦巍然不动。
直至申时,当四百献贼步兵已近崩溃边缘,寇宁国一声令下,他麾下的一百骑兵立刻下马张弓搭箭,只一轮抛射,后备营左部第一司的将士竟有五十余人中箭!更让人吃惊的是,其中有二十余个刀盾手居然被敌方的重箭穿甲。
要知道后备营左部第一司的四百六十余将士当中,共有三十六个小队,即刀盾手共有一百四十四人,而为了此役,汪庆达将唐世勋分配给后备营的一百一十余副盔甲,另从冯丁亥的右部借了三十余副,给左部第一司的刀盾手每人都凑了一副披甲!这防御力已然上了个档次。
然而谁都没想到寇宁国麾下的那一百骑兵不仅箭法奇准,且用的都是穿甲重箭,这一轮齐射就让汪庆达看得头皮发麻。
于是汪庆达立刻做出调整,他命左部第二司立刻上前支援,且命第一司破开献贼的四百余步兵直接与寇宁国的精锐对战。
而寇宁国那边亦做出应对,他那五百骑兵当中又有一百人下马,这百人全都身披重甲、手持狼牙棒等各类重武器,他们越过那一百弓箭手迎击后备营左部第一司的将士。
只一个照面,左部第一司的中路直接被打穿!好在左部第二司已赶到,双方顿时混战作一团。
寇宁国这一百重甲兵委实凶悍,他们以锥形阵顶在最前头,两翼是散开在丘陵和树林里的四百献贼步兵,一百弓箭手则在后抛射。
汪庆达再次作出调整,他命后部两个司的九百余将士压上,后部第一司攻打敌方左翼,后部第二司则攻打敌方右翼。
至申时过半,左部两个司的九百余将士已死伤三成,而敌方的重甲兵只死伤三十余人。
但敌方也不好受,其左右两翼的献贼步兵已被后部将士给打崩。
也就在那时,寇宁国大手一挥,他麾下又有两百骑兵下马,这两百人一分为二顶住了左右两翼的压力,导致后部将士意欲围攻中路重甲兵的计划破产。
战事愈发胶着,汪庆达的两部一千八百余将士全都上了,且左部第一司已死伤近三百人,另外三个司亦都有百余人死伤,这加起来的死伤率都到三成了!但硬是吃不下对方这四百下马作战的骑兵。
当时在西口峭壁之上的唐世勋、赵吉晟、洪山海和欧阳公子等人将马家沟中段的战场态势看得清清楚楚,赵吉晟的单筒望远镜在几人当中互相传递使用,眼见寇宁国的四百个骑兵下马作战如此凶悍,西口峭壁上的所有人皆皱起了眉头。
而洪山海那时曾感叹道,对方虽只四百人出战,但进退有据配合无间,且他看出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精悍老贼!即便是他有与之人数相当的靖州老兵,除非是像在守城战当中占据着地利,否则在野战当中也难以抵挡。
赵吉晟和欧阳公子等人对此也深以为然,且他们都品出了洪山海的言外之意。
欧阳公子乃是唐夫子亲口承诺‘不以言论罪’的府学宫士人,因此他直白地对唐世勋说,这仗不能再如此打,还是暂时后撤至西口以保全后备营两部将士的有生力量云云。
但唐世勋依旧不为所动。
而就在那时,陷阵营副统领黄爷派士兵来汇报两条小路上的战况,那两边的战事也同样处于胶着状态。
虽然黄爷将陷阵营的近千将士一分为二去封堵小路的献贼步兵,而敌方每一路只三百人上下,这人数上自然是陷阵营占优,然而陷阵营的精锐只有两百人出头且一分为二,其他的七百余人都是刚招募不久的山贼。
但敌方每一路的三百人当中都至少有七成的老贼!且敌方作战极为谨慎,黄爷虽有信心挡住这两路献贼,但他表示想要吃下这两路恐怕很难。
而后汪庆达亦派侍卫来请示,寇宁国的精锐委实难啃,后备营两部将士的总体折损已超过三成,而那四百精锐老贼的死伤才不足百人。
且寇宁国亲率最后的一百骑兵下马前往支援,若继续在马家沟的中段与之交战,恐怕顶在中路的后备营左部将士会被敌方击溃。
汪庆达的言外之意也甚为明显,这寇宁国的五百精锐太凶了些,他想请示公子是否做战术性撤退?
赵吉晟、洪山海和欧阳公子等人也纷纷表示理当如此。
谁知唐世勋鹰目一寒大声喝道:‘传令汪庆达,此战必须打败寇宁国!队总旗总死光了百总上,百总死光了把总上,把总死光了千总上!若此战败了,后备营再无‘汪’字旗!’
西口峭壁上的所有人听罢全都惊得倒吸了口凉气,世勋公子这是要汪庆达和两部将士们死战啊?
赵吉晟可是汪庆达的把兄弟,且他极不认可世勋公子这等疯狂的命令,他立刻在旁劝阻,此战何须如此拼尽全力?若左部与右部将士且战且退,寇宁国又岂敢贸然追击?
欧阳公子更是直接拉住汪庆达的侍卫,并跺着脚对唐世勋说,对方五百精锐只折损不足百人,而我方一千八百余将士已折损超过三成!打仗岂可如此儿戏?又怎可以人命去填?
而唐世勋则异常严肃地看着汪庆达的侍卫:‘你是门滩来的老兵,可还记得尔等入营之时的誓言?’
那侍卫的眼中顿时涌现狂热之色,他一把挣开欧阳公子便吼道:‘入后备营者一生效忠唐夫子!后备营是汉人的脊梁!是打不死的铁军!只有死战,绝不投降!我后备营将士没有孬种!’
听着这等荡气回肠的誓言,无论是赵吉晟、洪山海、欧阳公子和岳老财等人,还是守在四周的靖州老兵们全都听得肃然起敬。
而那侍卫吼完誓言之后对唐世勋抱拳施礼道:‘公子放心,‘汪’字旗绝不会倒!’
说罢他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欧阳公子当时险些就感动得哭了,他浑身颤抖地指着唐世勋骂道:‘吾将来必向唐夫子弹劾你这轻言死战的门外汉!你就是罔顾将士性命的屠夫!’
而洪山海则问唐世勋,是否让他的靖州老兵去支援汪庆达?
谁知唐世勋直接拒绝了洪山海的提议。
不多时,马家沟的官道中段响起了苍凉的号角声,‘汪’字旗缓缓前移,汪庆达在两个侍卫的搀扶下亲自掌旗前进!激昂的后备营誓言起并很快变得整齐洪亮,响彻马家沟的上空!
寇宁国那边同样意识到事态严重,在这等胶着的情况下他也难以撤兵,否则搞不好会出现溃败,因此他的‘寇’字旗亦快速前移,且他提着长柄重刀亲率最后的一百骑兵全部下马加入决战,又有左右两翼被打溃了的献贼步兵亦跟随其后。
眼见寇宁国以密集的锥形阵意欲全力突破汪庆达的中路,汪庆达的左部将士压力极大,九百余将士已折损过半。
但汪庆达也发了狠,他命后部两司继续执行两翼包抄之策,左部的将士们硬顶寇宁国的中路!而他的大旗就在中路的将士们之后,誓与将士共存亡!
这个时候就看双方的韧劲与血性了!左部的将士们狂吼着他们的誓言,哪怕被斩断手臂,哪怕被刀枪捅破胸腹,只要一息尚存就要与敌死战!即便是重伤倒地者,竟还抽出短刃想去割贼人的脚踝,没人知道这些只从军数月的新兵为何能如此疯狂而无畏。
直到此战结束之后,岳老财等人方才听左部在此战当中活下来的不足三百个伤兵们说,他们当时的念头很简单,他们是铁军,没有谁是孬种,‘汪’字旗不能倒!且他们绝不能让副统领冯丁亥的右部将士们给小瞧了去。
而此战的左部九百三十余将士当中,七十二个队共一百四十四个正、副队总里边只有不足三十人活下来;
二十四个旗共四十八个正、副旗总,只剩十一人;
八个局共十六个正、副百总,只剩五人;
两个司共四个正、副把总,一死三伤;
左部副千总重伤,千总张诚身中两刀;
后备营的侍卫队有十八人在汪庆达身旁护旗,他们乃是献贼的主攻方向,最后仅剩四人活命!而汪庆达亦再添两处箭伤。
而攻打左右两翼的后部将士亦死伤了三百余人。
反观寇宁国那边同样很惨,虽说他们的中路攻击数次都险些夺掉‘汪’字旗,但皆被不畏生死的左部将士给险之又险地抵挡住了攻势,而寇宁国的五百精锐死伤近两百人,那四百余献贼步兵更是死伤过半。
在当日酉时过半,死伤过半的献贼步兵出现了逃跑的胆寒者。
而寇宁国也撑不住了,毕竟他拢共就五百精锐,这将近四成的折损率已经到了极限,且他的左右两翼也岌岌可危,再打下去该如何收场?
况且天色已渐暗,战场经验丰富的寇宁国也担心对方会否再有援兵或别的伎俩,加之两条小路的攻势也受阻,寇宁国无奈地鸣金收兵,且战且退至马家沟的东口一带。
至当晚戌时,这场马家沟之中的惨烈战事方才结束。
虽然寇宁国打算在马家沟的东口一带布防,但次日,即三月初七的凌晨卯时,寇宁国接到鱼腮口的急报,数百狼兵突袭鱼腮口,留守在鱼腮口的数百献贼不敌,市集、驿站与码头等全都陷入了火海,被焚毁之物资不知凡几。
在三月初七的上午,寇宁国果断撤离马家沟的东口,他收拢残兵之后放弃了几成废墟的鱼腮口,继而在下游数里之外的柳树湾等地固守待援。
于青青仔细地听岳老财口沫横飞地将这场战事讲述完,她虽未亲历但也直感到惊心动魄。
当她记录完之后蹙眉问道:“世勋公子之后可有告诉你们为何要如此决然地命令汪庆达与寇宁国死战?又为何不采纳赵吉晟、洪山海和欧阳公子等人的建议?”
岳老财喝了一大口茶水之后答道:“在战后总结会议上,世勋公子面对欧阳公子等人的质疑,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后备营乃是铁军,不经历战场的残酷锤炼岂能尽快成军?’呵呵,说实在的,在下也不明白公子他为何要说尽快成军?欧阳公子甚至讥讽世勋公子操之过急,这是拔苗助长云云。”
旋即岳老财又压低声线说道,其实众将领都对世勋公子的战略方向甚为费解,因参谋部作战司的一致观点是,锁住马家沟的西口险要一线,调转枪头全力拿下高溪市北码头,继而再对祁阳城徐徐图之。
可世勋公子却坚决反对,他的理由是太慢了,他没时间徐徐图之,必须要以尽快兵临祁阳城为大方略。
而且他还提出,要将吴志坚的后备营中军部将士从高溪市外围秘密调来黄阳堡,由刘志宝的后备二营接替高溪市北码头的外围。
这个理由如何让众将领们信服?何况高溪市北码头至少有两千献贼!若是将后备营的中军部将士调离高溪市外围,一旦那贼将杜爷和江爷察觉有异进而率兵出击,刘志宝的后备二营如何抵挡?
而且众将领最疑惑的是世勋公子为何如此急切,又为何说没时间徐徐图之?偏偏又不给众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让他们如何能答应?
再者说,寇宁国虽折损了近两百骑兵,可他果断退守柳树湾一线委实让人头疼,因柳树湾之外有一大片开阔地,这如何好打?
若是倪大虎也把手中的骑兵调去给寇宁国,哪怕后备营的五部将士全部集结且满编,难道要以血肉之躯去面对敌方的铁蹄?
而若不打败寇宁国,又谈何兵临祁阳城下?
因此在三月初七的战后总结会议上,众将领的意见分歧极大,但有一点是众将领一致的意见,即无人支持唐世勋要把后备营中军部将士调离高溪市外围的提议。
正因为这等缘故,唐世勋才决定秘密离开黄阳堡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