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罡亦有些诧异,适才他听唐世勋问及邓参将麾下的郴州兵是否都是郴州本地人时,他便有了一些猜测。
但那毕竟只是猜测而已,待听到唐世勋真问他是否愿意去江西发展之时,他自然感到诧异且疑惑,而他并未过多犹豫便恭敬答道:“公子,俺是您的学生也是您的兵,您让俺去哪俺便去哪!只不过。”
他一脸憨笑着抛出了自己的疑惑:“公子啊,俺最佩服您这走一步看三步的谋划,只不过江西那边,嘿嘿,会否也太远了些?您该不会是嫌弃俺要把俺给发配了吧?”
“发配?”唐世勋闻言一怔,旋即他不轻不重地踢了郑罡一脚,口中则笑骂道:“我唐世勋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
“咯咯!”于青青亦是忍不住掩嘴轻笑:“郑科长真个是有趣得紧,公子每日里事务繁忙,哪有心思跟你计较那些个小事哩?”
郑罡毫不在意被世勋公子给踢了一脚,他自然明白于青青所说的‘小事’便是指他私下里卖次等火药给秦九之事。
他抠着后脑勺憨笑道:“公子日夜操劳,且每日里也难得露出舒心的笑脸,因此俺不是开个玩笑嘛!嘿嘿。”
唐世勋伸出右手拍了拍郑罡那厚实的肩膀,这厮虽生得高大魁梧,但脑子委实不差,且为人处事皆甚有道行,也无怪乎唐世勋对他青睐有加。
玩笑已开过,唐世勋遂进入正题:“在适才进行的军情司会议之前,我本是打算派你的军情五科和刘志贵的军情四科去开辟宝庆府等地之情报网,但龙襄既然愿意归附,且他又是辰州府人,西边就交由刘志贵和龙襄去搭档,而你这边则要重新安排……”
他低声解释道,当他于三月廿五入主祁阳城之后,在当晚去了一趟浯溪楼,这一来是亲自拜访倪夫人,二来则是与薛正、吴杏林两人进行一番深谈。
当时唐世勋对薛正坦言道,他知道薛正并非是真心与他为敌,这不过是他与薛正之间的理念和利益发生了分歧冲突而已。
就如唐家军的内部将领们、在零陵城炒作军债的各界精英一样,有几个人赞成他如此‘急不可耐’地意欲拿下祁阳城?
因此唐世勋表示他很理解薛正,毕竟薛正当时已经搭上了倪夫人这条线,再加上倪夫人的另一个面首吴杏林也与薛正的利益一致,假以时日两人或许真能成为祁阳之主呢?
当薛正和吴杏林听唐世勋说了这些以后也是摇头苦笑,薛正叹道,没错,他和吴杏林皆很是疑惑,为何唐世勋如此迫切地想要拿下祁阳城?
况且上个月唐世勋连黄阳堡都没打下来不是?因此唐世勋在木爷的帮助下秘密潜入黄阳堡之后,薛正和薛刚俩兄弟仔细听了唐世勋坚持要尽快夺下祁阳城的荒诞想法之后,才决定让木爷去软禁唐世勋。
但薛正和薛刚从未想过伤及唐世勋的性命,因为他们曾在东安城的夺门血战之中并肩作战过,且唐世勋一直都对薛正和薛刚俩兄弟信赖有加,他们俩兄弟又岂会忘恩负义至斯?
自从薛正于正月下旬进入祁阳城之后就萌生了一个颇为稳健的想法,即联合吴杏林一同怂恿倪夫人与东安城的官兵和谈,只要条件合适,他们岂非就能名正言顺地归附朝廷?而薛正和吴杏林岂非为朝廷立下了大功?
至于说倪大虎不愿意投降官兵?薛正和吴杏林对此一直都在做着谋划,真到了最后关头,他们必然会斩杀倪大虎并逼迫倪夫人投降官兵。
而哪怕唐世勋在三月初拿下了祁阳城的西玥门户黄阳堡,但祁阳城的倪家军并未伤及根本,况且还有寇宁国这等猛将在,唐世勋的北上三营岂是对手?
因此薛正极其不看好唐世勋的祁阳攻略,他认为至少短期内唐世勋不可能达成所愿。
谁知寇宁国在马家沟和柳树湾这两役皆败给了唐家军的青龙营,就连寇宁国也被阵斩,这无疑让整个祁阳城皆陷入了震惊与惶恐当中。
之后又有湖广锦衣卫的龙襄带着韩夫人和常宁县吴将军的密信入城,薛正和吴杏林方才决定改变策略支持唐世勋。
当薛正与唐世勋把话说开以后,薛正好奇地问道,如若倪夫人没有开城投降,不知世勋公子是继续围城还是绕过祁阳城东进衡州府?
唐世勋则告诉薛正,他不可能绕过祁阳这座坚城,而即便倪夫人不开城投降,他最迟在四月初也必然会让青龙营的死兵去炸开祁阳城!
郑罡听到这儿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惊疑不定地问道:“公子,如此说来,您还安排了其他人制作烈性火药?”
也难道郑罡会有这等疑问,其实这也是郑罡心中最大的担忧,毕竟烈性火药的配方价抵万金,而多一个人知晓岂非就降低了他郑罡的作用?且这事关郑罡的切身利益,他自然想问个清楚。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你在三月十九那日曾派人传来密信,提及难以在规定的时间内制作出足够多的烈性火药,因此我于当日就给秀荷写了一封绝密信件,并让青青用飞鸽传书将密信传去了零陵城。”
“啊?”于青青和郑罡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两人自然猜到那封绝密信件就是烈性火药的配方,但公子竟如此急不可耐地‘铤而走险’?
这并非是于青青和郑罡不信任王秀荷,而是如此重要的火药配方居然用飞鸽传书,若是那只信鸽在途中发生意外可如何是好?
唐世勋并未理会二人的诧异,他一脸坚毅地沉声道:“我曾多次说过,时不我待,时不我待!无论你们是否理解,但我的扩张速度太慢,祁阳城这颗钉子必须尽快拿下!因此我才将此配方告诉王秀荷,并让她立刻斥重金让精于火器制造的赵载带人赶制火药,即便郑罡你这边难以制造如此多的火药,四月初也必然有足够的火药去炸开祁阳城!”
说罢,唐世勋又将话题转回他与薛正的那次深谈,他打算让薛正、薛刚、倪夫人和吴杏林等人都离开祁阳,离开湖广,去往江西省开辟情报网。
这并非是放逐发配,唐世勋当时就严肃地告诉薛正,既然薛兄不明白我为何如此急切,不妨去江西待一阵子,想来过上不久就能明白我的苦心。
郑罡的铜铃眼睁得老大,即便他心思细腻剔透,脑子也极为好使,但他还是听得云里雾里。
为何去江西待一阵子就能明白世勋公子的苦心?而若是公子把他派往江西去开辟情报网,那么薛正等人又该何去何从?难不成要他与薛正搭班子?
同样的,于青青虽然在昨日就已经听唐世勋说了此事,而她也如郑罡此刻一样摸不着头绪。
正在这时,马车外传来褚四娘的声音:“公子、小姐,城南浯溪楼已到。”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对郑罡说道:“走吧,具体该如何安排你的军情五科和薛正等人,进去再说。”
随即唐世勋起身走出了马车。
“郑科长?走吧?”于青青见郑罡还在皱眉沉思,她走下马车之后催促了一声。
“欸,是是是!”郑罡忙不迭跳下了马车,看着浯溪楼那大气厚重的院门,郑罡不禁深吸了一口夜里的凉气,随即跟着唐世勋一行进入了守卫森严的浯溪楼之内。
经过曲廊环绕的静谧前院,一行人来到了奢华的中庭正堂之外,只见薛正和吴杏林一左一右扶着倪夫人,三人于堂外迎接唐世勋一行的到来。
双方相互见礼之时,郑罡与薛正的神情皆略显不自然,想当初郑罡进入唐世勋的第二期细作学员培训之后,他最为亲近的就是身为教官之一的薛正,谁曾想如今会变成这等尴尬的局面?
郑罡又仔细打量了倪夫人和吴杏林一番,只见倪夫人面容姣好身材适中,虽年过四十但保养得不错,加之她身穿一袭名贵得体的绿妆花蝶罗衣,看起来甚是雍容华贵。
吴杏林则与薛正一样身穿纯白的曳撒,看起来就如两位颇具风骨的士大夫,两人皆身形瘦高留着短须且都三十多岁,只不过薛正的双眼忧郁,而吴杏林的神情颇为轻松写意。
毕竟薛正的惠泽行产业全部被查封充公,而吴家的产业则全都保存了下来,吴杏林自然没甚好忧心的不是?
双方见礼之后遂一同进入正堂内就坐,为表示对倪夫人的尊重,唐世勋主动坐在了左首的椅子上,将上首主位让给了倪夫人,而倪夫人也甚是懂礼数,如今她可不再是祁阳之主,因此她移步坐在了右首的椅子。
于青青和郑罡依次坐在唐世勋之下,薛正和吴杏林则坐在倪夫人之下,侍卫雷东山则如同个木桩似的杵在唐世勋身后,而两个侍女为唐世勋等人奉上香茗之后则恭敬地退出了正堂。
唐世勋先是面含歉意地对倪夫人等拱手道:“倪夫人,在下本是计划子时便来拜访,但事务繁杂耽搁了近一个时辰,倒是让倪夫人、吴公子、薛兄久等了。”
倪夫人毫不见外地对唐世勋抛了个媚眼:“唐公子,奴家也没甚大事,平日里也时常与吴郎、薛郎彻夜长谈,只不知公子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郑罡的眼皮子一阵乱跳,这位姑奶奶真个是好兴致,她时常在大夜晚的与薛教官还有那吴公子彻夜长谈?郑罡的脑子里已是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幅不可描述的香艳画面。
没羞没躁!于青青垂首看着自己的小本子,她紧紧地攥着炭笔,心里边则暗骂这生性放荡的倪夫人。
薛正亦如同于青青一样握着炭笔,这已是他跟随唐世勋的时日里养成的习惯,只要开重要会议皆会做记录。
而薛正的老脸已是有些发烫,因倪夫人这话说的颇为露骨,而他曾经的学员郑罡就坐在对面,这委实让他感到甚是尴尬。
当然,薛正更为好奇的是,他之前猜想唐世勋此来该是继续商议让他们去江西开辟情报网之事,而唐世勋为何要带郑罡来?
唐世勋自然忽略掉倪夫人那多情的媚眼,他哪有这等闲心?况且这都午夜丑时了,白天他还有很多要事,于是他也不再废话直奔主题。
原本唐世勋是打算以倪夫人、薛正和吴杏林为核心,挑选一批忠心的手下前往江西省开辟情报网。
不过他如今有了新的想法,他打算由郑罡的军情五科去江西,而倪夫人、薛正和吴杏林则越过江西,开辟南直隶的情报网!
南直隶?倪夫人不禁掩嘴惊呼,而于青青、郑罡、薛正和吴杏林四人亦是惊诧地看向唐世勋,他莫不是疯了?这儿可是湖广!大老远的跑去南直隶开辟情报网做甚?
就算这是唐世勋的长远打算,但这步子未免也迈得太大了不是?
唐世勋并未在意众人的惊诧与疑惑,只听他沉声吩咐道,郑罡的军情五科近几日需集结骨干成员,四月初一与薛正这边一同进入衡州府。
而后,郑罡与薛正两帮人自衡州府的耒阳县南下郴州,再向东进入江西省南安府,以南安府为基,向北进入吉安府、抚州府,最后进入江西省东北角的饶州府。
待到饶州府以后,薛正、倪夫人和吴杏林等人则继续北上进入南直隶的徽州府,再过宁国府进入应天府,此即薛正一行的终点,大明的陪都南京城!
唐世勋说罢看向郑罡,军情五科的第一要务并非是将情报网在江西铺设得多广,而是建立一条稳定的情报交通线,即以江西省的西南端之南安府为起始点,以一条斜线直至江西省的东北端之饶州府,进而与薛正的南直隶情报网相连。
郑罡连忙恭声应是,说实在的,他只晓得江西的南安府和吉安府,其他地方还都未曾去过,但既然世勋公子如此吩咐则必然有道理。
何况这可是斜跨江西省的四府之地啊!郑罡的心头火热至极,若是他将这四府的情报网铺设好,不知公子每个月能给他多少经费?
这时吴杏林皱眉问道:“唐公子,在下对衡州府的地形尚算了解,若是从耒阳向东过酃县之后便可进入江西的吉安府,为何还要由耒阳向南进入郴州之后再进入江西的南安府?这岂非多走了好几百里地?”
薛正笑着捻须解释道:“吴兄有所不知,郑罡兄弟乃是郴州人士,正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不是?”
旋即薛正眼睛定定地看着唐世勋:“世勋公子,在下很是费解,不知在下与倪夫人、吴兄等人千里迢迢跑去南直隶做甚?”
吴杏林亦微微点头表示赞同,若按着唐世勋的安排以这祁阳城为起点去往南直隶,怕不得走上三千余里地?若非唐世勋让他们去往的终点是繁华的南京城,吴杏林都怀疑唐世勋想把他们给放逐发配了不是?
唐世勋的鹰目中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之色,他神情异常严肃地沉声道:“薛兄,你可否再信我唐世勋一次?最迟在四月中旬,当你们进入江西之后就能明白吾之苦心!”
于青青、薛正、郑罡、倪夫人和吴杏林纷纷心头一凛,为何世勋公子的神情如此严肃?又为何说最迟四月中旬就能明白他的苦心?
薛正那忧郁双目中的精芒一闪而逝,他还从未见过唐世勋如此严肃而坚定的神情!于是他颔首道,好,既然世勋公子你如此看得起我薛某人,我又岂会拒绝?去便去!
虽然薛正已答应了唐世勋,但无论是他还是堂中的众人皆好奇至极,为何世勋公子要让薛正等人跋山涉水数千里去往南直隶?
难道,南京这座大明的陪都将要发生怎样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