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芝堂的中庭宴厅内,唐世勋独自坐在八仙桌前,几个白衣男子守在宴厅门口,另有两个面容清秀的丫鬟侍立在他身后。
桌上已摆了些冷食糕点,但唐世勋只是用炭笔在他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快速的书写着,却并未动箸。
虽然他知道卢苇昨晚就已下达了不杀他的指令,但卢苇还未至,他可不会先碰桌上的吃食,甚至连面前盖碗里的茶水都没喝一口。
这并非他讲究礼数要等正主来,而是不想因疏忽大意而阴沟里翻船,他倒不是担心卢苇突然改变主意杀他,而是谨防卢苇或她的手下在糕点茶水里下曼陀罗之类的药物。
曼陀罗乃是湖广南部与两广常见的植物,既可入药也可入毒,是江湖上配制蒙汗药之类迷药的主料之一。
这白芝堂最不缺的就是药材,若唐世勋不慎着了道昏迷过去,卢苇只要卸掉他的易容可不就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唐世勋继续在本子上书写着,他知道身后的两个丫鬟正踮着脚偷看,不过他对此也没甚好担心的。
因他是用拉丁文和其他洋文及数字与图形融合自创的一套暗语,莫说是破译了,这整个大明乃至洋人来了都看不明白,何况是两个小丫鬟?
这时,刘志喜和左然走进了宴厅内,两人不禁同时发出了惊疑声。
刘志喜自然不晓得眼前这面色蜡黄的章晖乃是大帅唐世勋所扮,但这章晖不是挟持了卢苇吗?他怎敢独自坐在宴厅?而卢苇的手下居然不打杀了他去?
左然则低垂着睡凤眼以隐藏眸子里难以遏制的嫉妒与愠怒之色,她想当然的以为大帅昨个夜里已降服了那风情万种的浪蹄子卢苇。
因左然深知大帅不仅‘本钱’足且还有花样百出的新奇手段,加之他的独特气质,有几个女人能不为他倾心?左然本就已食髓知味,对于他碰别的女人自是本能的产生抗拒和嫉妒之心。
但卢苇可是千总项忠豪的夫人啊!左然暗恼唐世勋太不着调,他怎能如此对待为他征战沙场的将领呢?一旦这等秘事被捅出去,岂非寒了项忠豪乃至楚军各路军政要员们的心?
唐世勋自不便在此时对左然解释,他笑着起身走到刘志喜和左然面前相互施礼并请二人就坐。
刘志喜见这章晖坐在了主位右侧的椅子,他遂坐在了主位左侧的椅子,而左然则坐在他身旁。
“嘿嘿嘿,章晖兄弟,厉害啊!”刘志喜挤眉弄眼地竖起大拇指道:“俺就觉着你是个人物,莫非你就是肃卫的‘淫龙’孔不贰?”
“哟,喜爷过奖。”唐世勋一脸矜持地抱拳笑道:“孔司长何等人物也?在下这点道行比他老人家还是差了少许火候,呵呵呵。”
由于左然坐在唐世勋对面,她的余光顿时瞥见他身后的两个丫鬟皆面有怒色,于是她故作气恼地讥讽道:“章晖,你那脸皮能否再厚些?”
唐世勋嘴角一抽,我这不是跟志喜老弟开玩笑吗?你个小娘皮怎就急眼了?
其实唐世勋知道在这白芝堂提孔不贰是犯了忌讳,他就算不看背后的两个丫鬟,但他却看得到门口那些白衣男子的脸色皆已变得阴沉。
但刘志喜先提到孔不贰,唐世勋自然要搭腔,且他察觉到刘志喜的脸上划过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行啊志喜,你还真有些长进了!唐世勋暗自点头,虽然他不知刘志喜意欲何为,但这小子能有自己的想法无疑是一种进步。
正当唐世勋欲继续陪刘志喜演戏时,宴厅门口传来一声冷哼,只见易容成香莲的卢苇面若寒霜地走进了厅内。
卢苇并未坐在主位,而是坐在唐世勋身旁冷声道:“卢夫人偶染风寒还在歇息,由奴家来陪三位用餐。”
刘志喜和左然不禁对视了一眼,卢夫人生病了?但派一个丫鬟来作陪未免有失礼数吧?
唐世勋自是猜到两人的心思,而他只从这‘香莲’的神态举止就已看出是卢苇所扮,况且卢苇扮作香莲无疑更方便陪他在白马镇上行走。
于是他笑呵呵地夹了一块绿豆糕放在卢苇的碗中,同时介绍道:“喜爷,香莲姑娘乃是卢夫人手下特别行动队第一队长。”
“哦?”刘志喜和左然闻言一愣,这女子居然不是丫鬟?
卢苇若有所思地瞥了眼碗中的绿豆糕,随即示意背后侍立的两个丫鬟继续上菜,并一语双关地问道:“章晖,你不是饿了么?可是这绿豆糕不合胃口?”
唐世勋夹了块绿豆糕放在碗里,神色淡然地笑道:“主家未至,做客的岂能失了礼数?既然香莲姑娘代表卢夫人而来,在下自当客随主便。”
我呸!你不就是怕着了老娘的道么?偏还要诸多借口!卢苇一阵腹诽,她甚至还有些委屈,难道这淫贼以为她会用甚下作的江湖手段对付他?
只不过她对这淫贼的身份和谋划皆极为好奇,加之已清楚了他的为人,且她扮作香莲也不便与他争论这等小事,于是她将桌上的每一道小点皆尝了个遍,又盛了碗粥品上几口,随即斜睨了他一眼。
刘志喜和左然也已看明白了,左然自是清楚唐世勋如此谨慎是担心身份暴露,而刘志喜则认为这‘章晖’未免太谨小慎微了些,在他看来,若卢苇的手下要杀章晖何须在饭菜里下毒?
唐世勋毫不在意卢苇乃至刘志喜的鄙夷眼神,他一边吃着早点一边问道:“喜爷,今日可是要去白马关等地走走?”
刘志喜瓮声瓮气的答道:“俺倒是想出去走走。”
卢苇自是明白章晖和刘志喜的言外之意,她面无表情的淡然道:“卢夫人已知会过吾等,喜爷要去何处请自便,若是盘缠不够或需要协助,宝庆府枢密分司皆可尽些绵薄之力,再有,若是喜爷觉着住在白芝堂尚算舒坦,不妨夜里在此歇息便是。”
刘志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如何听不出这‘香莲’说的只是客套话?何况他二哥刘志贵就在白马镇,只要他走出这白芝堂又岂会再回来留宿?
同时刘志喜也对那‘章晖’更为好奇,此人竟真个‘降服’了卢夫人?其实刘志喜很想问章晖要如何脱身,但他转念一想,人家自己都一脸笃定有恃无恐的样子,何须他来操那等闲心?
正当四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边吃边聊之时,一个白衣男子跑至宴厅门口禀报:“队长,项千总即将到白芝堂。”
卢苇暗自叫遭,她这会儿如何能快速与香莲换回身份来?于是她起身问道:“项千总这大早上的来白芝堂做甚?”
男子恭敬地答道:“听项千总的亲兵说是有要事与卢夫人商议。”
唐世勋见卢苇意欲站起身来,想来是要与后院的香莲合计一番,他遂与香莲一同起身并笑道:“在下也想问卢夫人一些事儿,劳烦香莲姑娘了。”
“多事!”卢苇气恼地瞪了他一眼,随即与他一同走去后院。
而在唐世勋离开宴厅时,还对厅中的刘志喜和左然做了个‘先走’的手势。
刘志喜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身旁扮作‘陈氏’的左然,并低声打趣道:“陈夫人,这章晖兄弟是真大胆啊!他不怕被项忠豪瞅出甚端倪来?”
左然一声冷哼:“喜爷,奴家与这混蛋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露水夫妻罢了,谁晓得他在此究竟意欲何为?”
刘志喜拍了拍肚子起身道:“嗯,那俺俩就按章晖兄弟的意思先去四处走走,晚些时候二哥的人该是会认出俺来,到时俺得让二哥好生招待一番才是,嘿嘿!”
左然默默地起身随刘志喜离去,当她回到客房中收拾行囊之时方才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来,这是她在进入宴厅时,唐世勋起身与她和刘志喜打招呼时不着痕迹塞给她的。
当她仔细地看罢纸上所写的几句话之后,睡凤眼中已满是惊诧之色,随即她用火折子将纸烧尽后走出客房,与刘志喜离开了白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