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虫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其炼制方法独特,存活率又极低。
几乎是千百只取其一。
但你要说它的有什么莫大的功能,其实并不见得。
它的能力对于一些人来说可称之为鸡肋。
杀伤力比不上攻击性蛊虫,也没有如药蛊一样的功效。
它的存在,是为蛊惑人心。
南度以前的皇族,并非詹氏,而是乌姓。
这里便要涉及到一段秘辛。
传闻詹家的老祖宗便是乌姓一族的家臣。
当时的詹家家主,生有一女,二八而嫁,次年守寡。
也未同夫家守节,而是转头就回了娘家,乌皇恰巧至詹家议事,对其一见钟情。
詹家女半推半就,两人暗度陈仓。
也不知乌皇是否当真对人爱到了骨子里,对于詹女的请求,有理的无理的,合情的不合情的,无有不应!
且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最后竟是将自家江山,拱手相送!
而满朝臣子,连同乌姓皇亲,无一人阻止!
诡异得出奇。
可更奇的还在后头。
詹家上位之后,族内又出了一件怪事儿。
便是那詹氏一脉,大肆夭折!
且死状极其凄惨可怖!
像是叫山精野怪吸干了精血,浑身上下干瘦得只剩一层皮,并里头那骨头架子。
后来,便听人说,是詹家这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老天爷长了眼睛,要叫他詹家付出代价哩!
也有人说,詹氏有秘术,可蛊惑人心,这便是那秘术反噬所致!
众说纷纭,真真假假,单凭模糊的字眼拼凑在一起,众人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却也下意识地对南度皇族,敬而远之。
浑身漆黑的虫子不知在草丛里蹲守了多久,它一动不动地,复眼里看不清人,只知道有团小小的热源靠近,它触角稍动了一下。
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忍不住发出一声低鸣。
像是一条异声道的波浪荡起圈圈层层的纹路,一直传入外头那一小团的耳里。
傅锦梨戳着泥土的动作一顿,茫然眨了眨眼。
而后猛地一跺脚,小牙齿像是狗崽子遇见威胁一般咧开来。
发出几声哼哼。
她狠狠地将棍子往土里一插,棍子直接破入地底三寸有余!
小脸上气鼓鼓。
这声音看月亮那天也听见过,可是一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声音阴暗,在小龙崽子这处有一种湿乎乎厚重的黏腻感。
她很不喜欢,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于是小丫头鼓着小胖脸,将目光猛地投向了不远处林木丛里的郁郁葱葱。
王虫藏在繁茂里,慢吞吞地动了下躯干,感受着热源越来越近,它也悄悄往外头爬去。
傅锦梨将棍子一提,轻而易举地拔起来,捏在手中。
“哈!”
她比划似地奶呵一声,小手往前一划,棍子猛然略过,留下一道清脆的破空声。
随着小人儿身子的摆动,腰间挂着的坠子连同下摆粉白的流苏也弹跳两下。
随着晃动,露出了坠子的真容,赫然是一只五爪飞扬,须发凌厉的金龙。
奶团子提着棍子,迈开了腿,王虫也慢悠悠地往外头爬来。
一人一虫,挨得愈发近!
直至两者之间只剩一层浅薄的绿叶,一个黏腻藏在暗处,一个骄阳下眉眼纯稚。
“在这里?”小人儿喃喃着疑惑。
奶团子执着棍子轻轻在地上磕了下,嘴唇红润。
“乖乖出来哟。”
出来挨打!坏家伙!
外头的磕响惊动了藏在里边的虫子,它那看不出头尾的身子停了下。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发现了。
不过它脑子从来不会思考,只短暂地顿了下,又往前挪去,这次速度快了许多。
傅锦梨等不到它出来,重重一哼,后撤半步。
“不听话!”
小奶娃娃像是气极,胖脸的肉抖了抖,拧着眉头准备蹲下身去拿棍子给它掏出来。
可方屈了膝盖,眼中就陡然出现了一只黑乎乎的虫子!
从林丛里头爬出来,触角交替碰了碰,还有些若有若无的嘶叫从口器里传出。
就这么张牙舞爪地摆在眼前。
小奶团子呆了一下,瞪大眼睛,定定看着这黢黑的一只。
而后反应过来,猛地往后跳去!
小脸后知后觉地皱在一起,眼里有些嫌弃,张口想骂,又怕当着别……别虫的面,说虫坏话不好。
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犹犹豫豫的,
“你有些,不好看。”
不是她以貌取虫,这玩意儿在小娃娃眼里,真的丑得出奇!
黑得跟个煤球一样,她又偏爱亮晶晶的东西,对于这虫子,看都不忍心再看一眼。
可比起小人儿的避之不及,王虫却是血肉底下泛起了不明显的红,以更快的速度向傅锦梨爬来。
奶团子实在是不知拿它怎么办才好,成日对着她吱哇乱叫,可长成这样又实在有碍观瞻,捉都不想捉。
此刻见着它朝自己来了,奶团子竟是脑子一抽,脚下一打转,扭头就跑!
嘴里还十分委屈。
“你丑,你丑!不要你!不许追小梨子!”
因着奶娃娃刨泥巴刨得正起劲,几人看了会儿,想着该是无甚危险,便转身回了屋内,时不时出来瞅她一眼。
故此刻院子里就只有傅锦梨一人。
她跑着小嘴也不停,“不许呀!爹爹打你!”
“呜呜——太丑啦……”
起初她真的只是不想挨近这只黑虫子,可是后来,跑着跑着,那声音却变了样。
“你追不着!哈哈哈,是笨蛋!”
“小梨子!跑跑跑——丑虫子,追不着!”
她迈着小短腿可劲儿地跑,王虫便在后头紧追不舍。
跑动间,原本只锁在傅锦梨周身,人类器官所闻不到的异香,随着坠子的甩动,一层一层向外扩散去!
王虫速度不慢,小奶娃一圈一圈地跑,它便跟着紧紧地追。
估计它存在感不强的脑子,都想不通有朝一日,它一只珍贵的王虫竟会被个小娃娃遛得满院子晃。
香气在院子里铺开,顺着奔跑的轨迹落在后边的王虫身上,不动声色将它围住。
追得起劲儿的黑虫陡然刹住!
愣在原地像是迷失了方向。
触角迟疑着,微微往前碰了碰,不知触到什么东西,像是被火燎了一般缩回来!
躯干十分人性化地一颤!
“吱——”
一声带着恐惧的鸣叫。
前头跑着的傅锦梨自然听见了,她脚步不停,但忍不住好奇心回头看了眼。
便见那虫子如见洪水猛兽一般,僵着往墙角处爬去。
奶团子停下,小脸一垮,提着小棍子就过去撵它。
“追呀,快来!你不乖,你偷懒!”
王虫,“……”
她一挨近,王虫爬得更快了,可估摸着是见着恐惧的东西,爬得哆哆嗦嗦地。
速度也比不上先前,一缓再缓。
奶团子一跳,蹦到它前头。
“哪里跑呀!”
王虫缩着身子一抖,又连忙换了方向。
傅锦梨迈着小腿哒哒哒过去又给他堵住,虫子又转换方向。
她又堵,又换!
又换,又堵!
小人儿玩得是不亦乐乎,也不计较它长得丑了。
“快跑,小梨子来咯!”
“嗷呜嗷呜,让你先走,唔,走三步!”
场面忽然掉了个头。
前头虎视眈眈追着人的王虫,此刻被人拿着棍子赶着,哆哆嗦嗦地逃命。
暗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如何?”
“小殿下,雄风不减。”答话的人吞了吞口水。
原本见着蛊虫露面,暗卫也紧绷起来。
这玩意儿实在玄之又玄,又阴狠得过分,瞧着模样都差不多,却是有之欲其生,有之欲其死。
解蛊的法子少有人会,一旦中招再麻烦不过!
故暗卫都是紧紧盯着,确保蛊虫在近身前能一击毙命!
可没想到啊。
属实没想到。
在外头叫人闻风丧胆的虫子,被自家小殿下嫌丑不说,还遛着跑!
跑着跑着又拿着棍子赶。
那王虫在她手底下,仿若浪花都翻不起半个!
王虫现在如何呢?
王虫都要吓死了!
这个人类幼崽身上气味儿不对!
因着先前吸了詹南禹大量的血,它浑身上下被血气萦绕,对周围气息转换不太敏感。
如今小人儿一跑一跳,不仅那幽骨的味道传了来。
还混杂着一丝,不明显的异族气息!
叫王虫本能里惧怕,颤栗。
可偏偏!
小孩儿不放过它!
“吱——”
“不许说话!”
傅锦梨提着她那有自己一般高的棍子,追得王虫满地爬。
王虫只恨自己没有那地蛊一般的功能,不然只怕会遁地自逃!
“小梨子!吃饭啦——”
赵驰纵趴在窗户口那儿,扯着嗓子喊她。
小人儿赶着虫子的动作一顿,连忙回头,“来哒!”
不过她应完,看着地上那爬得半死不活的虫子,又有些犯难。
之前还跑得好好的,现在像是被榨干了一般。
傅锦梨恨铁不成钢,“没有力气你,被人打!”
小梨子追一追就跑不动了,以后又在外头吱哇乱叫不得被人揍死!
天地良心!
他们蛊之一类,之所以叫众人谈之变色,便是因着悄无声息,无孔不入,机敏又迅速。
它这王虫更是一经出手,从无败绩!
谁知今日竟是还未动手,就叫人发现了。
而那幽骨,更是克星!
随着被那香气追逐的时间越久,王虫的身子也愈发僵硬,连行动都迟缓了许多。
傅锦梨忙着干饭,于是赶它,“快回家,小梨子吃饭啦。”
可虫子现在动动足须都一顿一顿地,实在是有心无力。
不过在小人儿这处,瞧着便是另一层意思了。
“你不想走?”
没人回答。
这可就难办了。
小人儿歪了脑袋,为难得很。
虫子太丑了,小梨子不想要,可是它又不想走,想小梨子陪它玩儿。
傅锦梨不知如何是好,又不太懂得拒绝。
犹犹豫豫一番,她便叹了口气,面上勉强,“好吧。”
好什么,也没说,只是扔了手上的棍子,扭头便跑。
随着她的离开,王虫浑身笼罩的窒压感散去稍许。
僵硬的虫身陡然一松,它迟缓地活动了下,动作虽大不如前,却渐渐灵活。
它那缩回去的触角,又伸出来探了探,确保没人后,使了浑身的力赶紧逃跑!
这么一只黝黑的,甚至看不清脑袋在哪头的虫子,竟是叫人凭空感觉出一股子急切。
可还未走两步!
一道黑影兜头罩下!
闷头爬着的王虫一头撞上道坚硬的碗壁!
奶团子又折回来了!
一张天真的小脸儿粉白可人,“睡觉,乖乖睡觉。”
她蹲在地上,两只小胖手按着不知从何处扒拉出来的破罐子。
一把将虫子罩在地上,又拍拍小罐子的底座,张嘴便哄。
“你乖乖,小梨子吃饭。”
里头的虫子泣不成声,发出一声泣血的哀鸣!
叫声穿透厚实的罐身传来。
奶团子脸一板,“不叫!坏坏,你坏,不好听!”
这虫子叫起来渗人,鸡皮疙瘩落一地。
它在里头无头苍蝇一样打转,四周黑黢黢的,连条出去的路都没有,它焦躁又恐惧。
没等它转几圈,看不真切的眼里忽然一亮,它又叫人拿东西囫囵个儿敞开肚皮夹了起来!
奶团子捡了旁边的长树枝,将地上趴着的虫子挑起来。
可她手上干不了细致活,反复好几下,那树枝在虫子身上一直戳来戳去。
最后好不容易夹稳了,她手上颤巍巍的,憋了一口气,将它往罐子里一放!
再抓起旁边的枯枝树叶一洒,用店里废弃的油纸包将口一封!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脏兮兮的小手她也不嫌弃,在粉裙子上留下两个黑乎乎的小手印。
嘴角一翘,“小梨子聪明!”
这样子,就不会跑出来吓到别人,再怎么叫也听不见啦!
小人儿压根不知道,它这叫声旁人听都听不见。
非是詹氏血亲,它就算是叫破天去!
正常人耳根本听不着!
罐子里头连半点空隙都没给它留,枝叶严严实实地压下来,险些给压断气,这下是想叫都叫不出声了。
不过也算是同奶娃娃的目的,不谋而合。
若有养蛊人见着它受这般待遇,怕是要责小人儿暴殄天物。
要知道。
这样珍贵的王虫,向来是被人仔仔细细地养护着,住的都是养精蓄元的寒玉宝盒!
这罐子实在磕碜!
——
几个小孩儿没在学里,家里头大人接到消息时也没什么大反应。
左右能学进去的在哪儿都是学,学不进去的你给他搬个坛坐在菩萨面前,也是半个大字儿不进脑子。
不过放任几个孩子在外也不是个事儿,更何况还有位金尊玉贵的小殿下。
故周家那头便遣了今日赋闲在家的周意然来。
周意然一身武袍,翻身上马。
待坐稳,他眼睫微抬,看着突然冲到眼前的女子,狠狠皱了眉。
吐字没什么情绪,
“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