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周意然走已然成了定局。
十分仓促,走马上任。
他这一走,朝中就有风声说是陛下如今是六亲不认,颇有些回到从前那喜怒无常,强势独断的样子。
不对,也不太像,是更加叫人胆颤了些。
不然怎么十几年的好兄弟都一个不顺心就给遣出京去。
一时之间,朝中上下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什么要求他收回成命的折子也没再递上来。
诚然规矩礼制重要,但小命不保全都玩完。
傅应绝只是觉得这两天骂他的人又多了些,每日坐在殿内批折子都能打两个喷嚏。
吓得傅锦梨这大孝子两眼一闭,差点将屋顶都给哭掀了去。
“我爹死啦,我爹爹生病,生病死啦——吃药吃药呜呜哇——”
傅应绝受不住魔音贯耳,试图将扒拉在自己小腿边的小孩儿扯开。
可她缠得很紧,一屁股墩坐在自己脚上,两只小肉胳膊死死环住自己的小腿。
瘪着小嘴,担忧地望着,眼泪要掉不掉地。
扯了两下没扯开,跟块铁坨坨似地。
傅应绝:......
耐着性子,哄她,“死不了,先撒开手。”
小孩儿使劲摇晃着脑袋,也不说话,就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
仿佛他是咳嗽两下就能将自己咳死的豌豆花。
“你先......”
“陛下,少傅到了。”
傅应绝一句话被打断,先是应了门边的苏展一声,叫他将人带进来。
而后低下头,吓唬傅锦梨,“夫子来了,夫子说小孩儿不听话要挨手板。”
“不怕,不怕夫子,夫子不打小梨子,小梨子是乖乖~”
乖个屁乖。
跟块小牛皮糖似的胖娃娃。
仰着小脸,肉肉的下巴磕在他腿上,两腿岔开拿他鞋子垫屁股。
死犟,只有一张小胖脸生得乖软好欺负,好像戳一下就能吧嗒吧嗒掉小珍珠。
傅应绝不为所动,艰难地拖着她走了两步。
“叫别人见着了成何体统。”
“小梨子就是,体统!”小孩儿很是霸道,用最奶气的声音说着最嚣张的话语。
傅应绝一听,反而舒展了眉眼,一点都没觉得不妥。
笑骂她,“二皮脸,哪儿有你这样的体统。”
落安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一身玄衣的帝王额发都撩了上去,眉目并不坚毅,反而精致得出奇。
傅锦梨跟他很像,就连流动的血液里都沾染上了几分他的气息。
帝王腿上挂着只小奶团,小奶团嘴巴絮絮叨叨地不知在说什么。
落安的打量很短暂,他若无其事地收回眼,拱手,“陛下万安,小殿下万安。”
“少傅请坐吧。”傅应绝抬手示意,叫落安坐自己却站着一动不动。
傅锦梨听见落安的声音,赶紧扭过头,见到落安她显然是极开心的。
她咧嘴,兴奋喊道,“夫子——”
一个意料之内的称呼,但落安心头不可否认有划过淡淡的失落。
他笑得温柔,“小殿下这是做什么。”
“爹爹啊七啊七!小梨子担心,我担心爹爹的,爹爹要喝药药啦~”
他指着傅应绝给落安看,小脸紧紧绷着,担忧显而易见。
而后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夫子。夫子治一治,治病爹爹好~”
说完,她自己都愣住了。
一张胖嘟嘟的小脸懵懵,茫然地歪了下脑袋。
为什么要叫夫子治病哇。
好像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夫子厉害的,夫子什么都会干,就好像......
就好像什么,她没想起来。
不仅没想起来,就连几日前的事儿似乎也忘得一干二净。
“脑壳瓜了?”傅应绝在她头顶轻轻扣了几下,在小孩儿恍惚之际将她抱了起来。
“谁跟你似地,又会读书看病,又会养鸡锄地。”
显然是觉得傅锦梨那话不过是胡言乱语。
落安也笑笑,说,“夫子不会治病。”
傅锦梨在她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被抱着坐了下来。
拧着小眉毛想反驳,可目光一触即落安的眼睛——
沉静又和煦,静静看着她。
小孩儿眨了眨眼,最后只温吞地“嗷”了一声,搂住傅应绝不说话了。
傅应绝又重新看向落安,对他的态度不像对周意然那么随意,反而是疏离地。
“少傅今日来,是有急事?”
自从上次傅锦梨出事,到今日两人才算是再见面。
傅锦梨昏了脑袋不知为何要去找他,回来一问更是脑袋空空装一堆杂草什么都答不上来。
傅应绝心头觉得怪异,却并没表现出来。
落安将他的疏离看在眼里,却不动神色,“无事,不过是小殿下接连告假,前来瞧瞧。”
傅应绝多少是猜到了的,只搪塞一般,“永嘉身子骨弱,太医说多养养。”
傅锦梨身子骨如何,落安再清楚不过了。
而此刻在傅应绝怀里身子骨弱的小胖娃,更是缠着他要了一块糕糕,吃得腮帮子鼓起来,一双大眼睛美得都眯起来了。
精气神十足。
傅应绝注意到他的目光,咳嗽一声,大袖状似无意地动了动,恰巧将怀里吃得满嘴喷香的胖娃娃遮住。
脸都不带红一下,“身子不舒服,吃得就多。”
落安依旧笑着。
父女俩在他面前,一个胖娃娃吃得十分欢快,小脚都翘了起来,一个当爹的欲盖弥彰,屁话张口就来。
“是吗?”落安轻声,蹙眉,“那是该好好养着的。”
“小殿下。”他又去喊了一声傅锦梨。
“嗷~”傅锦梨百忙之中从傅应绝的衣袖下头钻出脑袋来,脸上沾了碎屑,像小花猫。
“小殿下是何处不舒服啊,不要自己个儿藏着定要一五一十告诉陛下,夫子跟小粽子小蔚还等着你回来呢。”
“不舒服哇,米——”
米有。
米不出来,被傅应绝一块糕点堵住了嘴。
小孩儿茫然地用手捧住,腮帮子真的被撑了起来,嚼着,说不出话来。
傅应绝咬牙,却笑得温柔,摸着傅锦梨发上的小珠子,“永嘉,父皇说不舒服,是不是呀。”
是的,爹爹不舒服。
于是小孩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傅应绝便挑衅似地向落安投去一眼。
瞧吧,她自己承认的。
很幼稚。
落安唇角勾了勾,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挑着说了些寻常的,又说了说学宫的进度。
没什么异样,只是离开时,落安远去的背影一顿,而后侧过身来——
唇动了动,说——
“投鼠忌器,是为大忌,陛下。”
傅应绝叫这话定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但是第二日,傅锦梨又照常出现在了学宫,那病说好就好,依旧是吃嘛嘛香的小猪仔。
日子似乎也就此平静了下来,朝中人战战兢兢,但傅应绝也没再发什么疯。
直至一月后,前去四处搜罗方士的禁军,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入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