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婆婆，你弄错了。”
    就在柳金花不顾肩上的伤又召出法器一副要跟他们拼命的模样时，裴衍之已经一步步走到柳金花跟前。
    他一把抓住柳金花手中的法器，神色严峻，用低沉的声音道：“若我们真是魔渊之人，刚刚又何必跟阴蚀打起来？”
    颜回没能明白裴衍之的意思，皱眉问道：“你说阴蚀刚刚来过？”
    裴衍之刚刚可完全没跟他提魔渊的人来过，来的还是魔渊之主。
    裴衍之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柳金花表情有些松动，终是放下了法器。
    是了，若裴衍之他们真的是魔渊之人，刚刚为什么要保下她……
    “那为何……”
    “若今日我们未曾救您，而您在这之前先得知了我们的身份，您会相信我们对您、或是对知行楼乃至整个平城毫无任何恶意吗？”
    柳金花闻言面色更加难看了，答案不用想肯定是不会。
    确实，以目前仙门宗派跟魔渊之间这般势同水火的关系来说，如果一开始她知道裴衍之跟季礼的底细，那在她从井底出了生门后便会直接掐死季礼，让裴衍之困在陷阱内永远出不来。
    她都如此想法，那旁人更不必说。
    这个就如同艳门宗的处境一样，因着上一任宗主把弟子当作探子安插进各大宗门，现如今所有宗门都对艳门宗的弟子避之不及，就连再正常不过的武艺切磋也会被说成别有用心。
    偏见会蒙蔽双眼……
    所以就算裴衍之跟季礼站在仙门宗派这边讨伐魔渊，如若仙门宗派永远处于优势还好，如果一旦出现劣势，那第一个被针对的肯定就是他们……
    轻则被质疑是不是有意放水，严重的甚至会被扣上奸细的帽子。
    她是他们，她也会选择袖手旁观。
    “所以，无论是魔渊也好，云渺宗也罢，既然我们早已脱了宗门，离了魔渊，断不可能再有回头之理……余下事情，便交由天命吧……”
    剩下的日子，他要与季礼归隐深山，同游于世……
    裴衍之说着，转头看向房外，目光如炬。
    柳金花目光黯淡，一直耸着肩膀终是松了下来。
    柳金花从裴衍之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易千袭的影子，曾经他也是这般看着她的。
    不过不一样的是，裴衍之会为了季礼归隐，而易千袭则是选择抛下她离去……
    裴衍之回头见柳金花心中有了答案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松开了柳金花的法器，转身打算走出房间外时却被柳金花叫住。
    “裴衍之，你们不可能成功隐退。”
    裴衍之闻言果然停下脚步，他以为柳金花想通了，看来并没有。
    不过想不想通也与他无关了，他该说的已经说了。
    柳金花见裴衍之要走，她又开口道:“十多年前，就已经有人开始查金花这个名字了……”
    裴衍之转身，不明白金花婆婆此言何意。
    柳金花见裴衍之有了兴趣，当下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当年她与柳如莺一起接管艳门宗与知行楼，在她检阅知行楼的档案之时，她发现十多年前那段时间除了“金花”这个名字的情报卖得多以外，还有一个人的名字也不遑多让，那就是季礼。
    裴衍之听完细细回想，最终才道:“当年季礼被逐出云渺宗，泽水派下了季礼的悬赏令，赏金猎人买【季礼】的消息，正常……”
    柳金花被裴衍之反驳也并不在意，而是接着道:
    “若是查【金花】的那些人中与查【季礼】的人重叠你也觉得无关的话，那这个呢……”
    柳金花掰开拐杖，从棍身处取出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纸条上面写的是一个叫“云宣”的人的信息。
    “云宣师叔？”
    裴衍之想起来了这个人，这个人是云渺宗的弟子，虽不是长老，但却干着长老的活。当时云南真人死后，就有传闻说这个“云宣”将会是接替云南长老位置的接班人。
    当时云渺宗去参加百里合大会，就是这个“云宣师叔”带的队。
    裴衍之也只是在去参加百里合大会那一次见到过这个“云宣师叔”，后面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只是……
    裴衍之看着金花婆婆递过来的那个纸条的内容越看越心惊。
    他自百里合大会之后就没有见过这个“云宣师叔”，可是这个“云宣师叔”从百里合大会到后面的行为轨迹却是跟他们相同的。
    一样从百里合大会的举办地不境岛到云渺宗，再从云渺宗到艳门宗，从艳门宗到王家村，再从王家村到云渺宗等等……
    直到玄龙宗事情之后，季礼闭关，这个“云宣师叔”的路径才与他们的截然不同。
    他的路径变成了三点一线，日常往返于云渺宗，平城，欢乐城三地之间……
    细思极恐！！
    “这上面为何没有【伐魔之战】后的行为轨迹？”
    柳金花早就在等裴衍之问这句话，“十年前的天坠之后，这云宣就再没有出云渺宗。”
    裴衍之将手上的纸条折好，递还给了金花婆婆。
    “金花婆婆告诉晚辈这些是何用意？”
    无论他还是季礼，他们都没有和金花婆婆存在很深的交情，他不相信这天上会无缘无故掉馅饼，金花婆婆告诉他这些，肯定有其他的用意。
    “此人，同时买过金花跟季礼的情报……”
    金花婆婆将折好的纸条又放进了拐杖内，“也是唯一一个知行楼重点盯住的人。”
    王念宜掌管知行楼这么多年，一直派人盯着“云宣”，若此人没什么特别之处，她肯定是不信。
    不过也是托王念宜的福，若不是他管理有方，恐怕她接手知行楼也看不到这么清晰详细的情报。
    裴衍之垂着眼，看着地板上那飞溅得四处都是陶瓷碎片又问了一句，“金花婆婆告诉晚辈这些是何用意？”
    “老身只想告诉你们，你们是不可能全身隐退的。”
    关于云宣的这些东西是她很早之前就查到信息，她原本并没有打算将这一切告诉裴衍之。
    只因裴衍之提到季礼被逐出云渺宗被泽水派追踪一事，她才选择说出来的。
    裴衍之大概不知道季礼被逐出云渺宗的缘由是欲加之罪吧。
    “十多年前，季礼被逐出云渺宗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世人皆道季礼是因情叛出云渺宗，但实际上并不是，季礼是因通妖邪而被云渺宗的逐出师门的……”
    金花婆婆这一句话让裴衍之有些晃神，皱眉道：“您到底想说什么？”
    柳金花虽然有些惊讶于裴衍之对此消息并不感到吃惊，但想到裴衍之原本就是云渺宗之人，知道些风声也是在理。
    “云渺宗当时确实有人通妖邪，但通妖邪之人不是季礼，而是云宣。”
    裴衍之听到这，已经不耐烦了，他不知道金花婆婆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这些有的没的，但再往下就算她金花婆婆想说，他也不愿意听了。
    “金花婆婆，多谢您告诉晚辈这些，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云渺宗的恩恩怨怨都与我们无关……”
    “你也就罢了，季礼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她是最后一个见过易千袭的人，云渺宗想要从千袭身上得到的东西必定就在季礼身上，也许现在云渺宗忙着与魔渊周旋，腾不出手来寻季礼，但若是这一切结束呢？裴衍之，你是聪明人。”
    裴衍之脸色淡然，但双眼中却透得一股狠劲，“你的目的是想让我们替易千袭报仇？”
    柳金花被说中了心事也没有否认，“不，只是想在你们寻找到真相之后，告知于我……”
    柳金花并没有自称“老身”，而是用了“我”字。
    她一直都在暗自调查“易千袭”的事情，即便今日没有见到“易千袭”，百年之后待艳门宗重新走上正轨，她依然身健力行之时，她会去云渺宗见见这个“云宣”，看看能否找到关于易千袭的只字片语……
    只是……
    柳金花杵着拐杖往外走去，她看着空中的白光，心情低落。
    如今仙魔两方势同水火，如此乱世，她想护艳门宗独善其身都难，她怕是等不到百年之后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将这么多年苦守的秘密说出来的缘故，柳金花心情虽然低落，心态却是平和很多。
    她转头回望了裴衍之一眼，没多说什么，转身拐到了旁边的药房去。
    她得站起来，她得振作起来……
    裴衍之被迫接收一些他不愿意知道的信息，心里乱七八糟的。
    季礼当日被逐出云渺宗的证据是那颗蛇妖的夜明珠，这颗夜明珠从何而来，他也一清二楚。
    他原本以为云翼真人查到的是这个，但现在看来，如果金花婆婆说的是真的话，那么当时肯定还有隐情。
    他当时一直以剧情先入为主的印象，没去深究，现在想想，都是破绽。
    裴衍之见金花婆婆往隔壁走去也没多说什么，他整理了一些心绪，往外走去……
    白光之下，季礼正与颜回同站一处，十年不见，本应相谈甚欢，可裴衍之在颜回脸色看不到一丝“相谈甚欢”的模样，他眉毛紧皱，几近拧到一处，眼眸里藏着数都数不清的烦绪。
    在看似平常的这片土地之上，仙门宗派看似已经掌握了主动权，将魔渊死死压在底下。
    然而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可能存在着魔渊的势力，一个他们平时一直瞧都瞧不上的民间自发组织。
    这股势力遍布整个各个宗派管辖的领地，而且人数远超过他们仙门宗派之和。
    十年前天坠造成的洪涝对各大宗派造成不小的影响。十年过去了，有些宗派据地的阵法都没建设完好。
    如果阴蚀说的那些话全部都是真的，古莲派真的与魔渊有关的话，仙魔形势将完全不可控。
    【摄灵傀儡术】是阴蚀最擅长的法术，若阴蚀真将古莲派门人全数炼制成傀儡死士的，别说仙门宗派，整个凡尘都危矣。
    他得出去，他得将此事禀报给各大宗门……
    颜回见裴衍之朝他们走过来，却不见金花婆婆，当下开口就问:“金花婆婆呢？”
    裴衍之指了指隔壁房间，心中有些异样，刚刚金花婆婆去隔壁房间，站在院子外的颜回应该看得到才对，为何问他？
    颜回的五感都低到这个地步了吗？
    颜回并不理会裴衍之的打量，他“咻”一下飞身往裴衍之所指的方向而去，追问金花婆婆如何解开这“星辰轮”去了。
    裴衍之慢步走到了季礼跟前，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光，心中千言万语挑挑拣拣就剩下一句叹息。
    他叹息的这一刻，倒是季礼先开了口:“我听到了……”
    季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裴衍之心绪复杂。
    “师姐，你为何告诉颜回阴蚀来过之事？”
    他以为季礼不会同颜回说阴蚀来过的事情，结果她还是说了。
    季礼闻言，一双眼弯了起来，她伸手去牵裴衍之的手，轻声说道:“因为这个。”
    季礼的左手与裴衍之相握，她抬右手，摊开掌心轻轻向上一托，一束紫色光芒乍现。
    这紫光里头，是季礼刚刚解锁的记忆……
    季礼踮起脚尖，抬手就点到了裴衍之的眉心上，一连串记忆如走马灯般在裴衍之脑海中跑过。
    裴衍之看到季礼又重新去了悔过崖，又进到了那个冰窟，然后季礼在那儿看到了裴衍之的小时候。
    不是修仙界的这个“裴衍之”的小时候，而是现代世界“裴衍之”的小时候……
    裴衍之惊讶不已，他还未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冰面上倒映上季礼的模样引了他的注意。
    裴衍之还来不及多想，画面一转，又来到了云渺宗的后山。
    这里裴衍之也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第一次遇见季礼的地方，也是“饕餮”曾经待的地方。
    当时他为了躲过死局自请来守阵，结果还没几天，还是跟季礼碰上，然后喜提假期好几天……
    在跑马灯结束后，裴衍之睁开了眼睛，他的表情凝固在闭眼前的那一刻，唯有眼中的震惊在流转。
    “师姐……”
    季礼在看到那些记忆的时候同样震惊，她不解她与裴衍之去悔过崖那次为何没发现那些端倪。
    但刚刚听完裴衍之与金花婆婆的聊天后，结合子期之前说的云渺宗的长老曾计划邀请他去修结界，大概可以推算出缘由。
    那悔过崖中存在一个很复杂的大阵，这个阵至少该是易千袭进去之前已经是存在的……
    虽然现在不知道易千袭为何会被关在悔过崖中，至少可以确定的是悔过崖的阵法出现了问题这个事情与易千袭有关，所以云渺宗才会派“云宣”出来寻找“金花”这个人……
    金花婆婆显然也是查到此事，她虽然不知道“云宣”在找何物，但她基本确定那个东西在季礼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