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回到办公室,喝过茶,便铺上一张宣纸,拿起笔握在手里,沉思起来。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右手握笔,左手将右手抱住,然后两手抵住下巴,双唇紧闭,微迷的双眼盯着桌上的宣纸,偶尔轻轻咳嗽一声,这表明他想起了什么,或者困扰他的问题有了答案。随着这一声轻咳,左手便松开来,右手立即提笔写下想起来的内容。此时,他的笔下写出了四个字:“皇上满意”。这可以说是他从代理宰相以来七个多月工作的总体写照。
杨光华告诉蔡京,徽宗说,自从蔡京当了宰相,跟曾布章惇和韩忠彦当政时简直就是天壤之别。皇上认为,蔡京水平特高,能力卓而不群。不但理解皇上的意图快,而且对皇上的旨意理解的准,落实也快,并且执行坚定,不走样。既会当相,又善为臣,领导水平不是一般的高。在蔡京的领导下,朝廷各个部门和官员们工作热情空前高涨。根据徽宗了解,朝廷各个部门和官员们对蔡京的评价,那是一片叫好。
蔡京回顾自己从政近三十年的经历,特别是被贬官到杭州,和代理宰相以来,不论成功经验还是挫折教训,都让他得到一个深刻的、可以说是刻骨铭心的启示,那就是必须赢得皇上深层次的信任、高度的满意和特别的倚重。而要能达到这一标准的前提就是,无论考虑何事、也不管处理什么问题,都要以皇上高兴不高兴、喜欢不喜欢、满意不满意为判断标准。只要皇上真正高兴、喜欢并满意了,那么,自己才能稳住宝座,才能一顺百顺,也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并达到自己的目的。
同时,蔡京又想到,伺候徽宗,相比而言还是比较容易、比较好办的。徽宗有几个特点,第一年轻,缺乏从政经验,更没有当皇上的经验。第二,虽然徽宗聪明,可是他的聪明不在当皇上、搞政治上,也不在治国理政上。在什么上呢?在他的文学艺术音乐玩乐和美女,总之在享受和快乐上。第三,他看问题简单,处理问题也简单。他没有什么手段手段,也没有什么计谋。他常常把自己的所思所想都表露无遗,他一高兴或一不高兴,就会在王诜、杨光华和蔡京等,他认为知己的人面前尽兴尽情地或欢呼祝贺或生气发怒。第四,他不懂得管理,也不懂得怎么打理朝政,他只能寄希望于从官员大海中捞到一个好宰相,然后把江山、把朝政、把国家交给这个人。眼下,徽宗就把这一切都交给了自己。既然这样,条件一旦成熟,自己就完全可以将徽宗玩弄于股掌之中。
至于怎样才能讨得徽宗开心高兴满意,蔡京已经在心里有了一个整体的规划和具体执行计划。其中,近期所做的支持画院加快建设、兴建景灵西宫、安排童贯带朱勔又去杭州采办奇花异石和江南工艺品等,就都是这规划和计划中的重要环节。
可以说,这几个环节的筹划和实施,已经赢得了徽宗的心。当然,眼下徽宗还有要当圣主明君的愿望,还想要有一番作为,让天下人都知道,徽宗是个卓越不凡的帝王。所以,仅靠文学艺术和吃喝玩乐等,是不能获得徽宗完全信任和高度倚重的。因此还必须在朝政上打出一套组合拳,让徽宗真正认识到蔡京的治国理政能力、水平和手腕;然后,借助徽宗的力量,去实现仅靠自己无法实现的目标。
如此想着,蔡京的又写出了“奋发有为”四个字。
既然自己是百官之首,手握朝廷政治经济文化甚至军事大权,自己就要有所作为,甚至要有大作为。而要有大作为。第一就是要用好人,要用自己的人,清除与自己对立的人,这才是蔡京最近一直思索和准备大展身手的关键。
此时已经到了建中靖国元年的十月底。蔡京清楚地知道,自己代理宰相期间,许多事情受“代理”二字的制约,没能放开手脚处理。特别是三任前宰相遗留下来的问题,再加上不断产生的新问题,如果在年底之前,各项工作不能打好提前量,有的甚至要先铺开,那么来年就会积重难返,许多问题很难解决。
基于这种考虑,这天早朝结束之后,他就来到了垂拱殿。照例跟杨光华打过招呼,就先轻轻的问道:“皇上,老臣有事禀报。您能给我点时间吗?”
最近一段时间,奏章都由杨光华和蔡京分工批阅。而朝廷的大事也由这两个人处理,徽宗就有了大量的时间,要么钻研他的书体,他最近在尝试一种新的书体叫瘦金体;要么就研究魏晋以来,特别是唐朝李思训、吴道子和周舫的画。在这些唐代着名的大画家当中,徽宗最喜欢的是李思训的山水画。他从做王爷的时候,就让人到处搜求,直到现在他已经搜罗到了八幅,这可都是稀世珍品。
后人都知道,徽宗最擅长的就是画山水和花鸟。由此徽宗如此欣赏和喜欢李思训的画就不难理解了。此时他正在聚精会神,盯着李思训的那幅《江帆楼阁图》细细的品味着,所以蔡京的第一句话没有听到。蔡京只好提高了一点嗓门,又说到:“皇上,老臣有要事禀报”。
徽宗这才听到,忙把眼神从那幅《江帆楼阁图》上拔出来,意犹未尽地看着蔡京说“ 哦,是宰相啊。你稍等一下,我看完这一点儿,坐吧。”
蔡京没有坐。他向徽宗汇报工作的时候从来不坐。他知道,尽管人家年轻,能力水平都难以恭维,可人家是皇上,自己是宰相,这关系啥时候都不能颠倒了,越是年轻的皇上,你越要注重他的权威意识,你越要强化他这种尊严,让他得到满足,他才能对你越来越满意。不然稍不高兴,别说你的宝座,你的官位,连你的饭碗都可能是麻烦。自古有之,本朝更不少见。
徽宗就把那幅画往跟前轻轻移动了一下,又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蔡京一看徽宗在研究画,就凑上前去。蔡京也是个老画家呀,他对李思训的画,自然也不陌生。并且他现在正在考虑要把自己的画风转一下,转到哪里呢?就是要向徽宗靠近,不但画的内容,应该由原来的人物肖像改为山水和花鸟,而且技法和风格也要转。他深知自己之所以能够得到徽宗的青睐和重视,一个最基本的原因就是因为徽宗喜欢他的字。那么,如果要是他的画再跟徽宗靠近,甚至成为一个体系,那不就有两架马车连着他和皇上了吗?
蔡京这样想着,就轻声的说道,“妙,绝妙。”
徽宗听他如此说,就抬了抬眼皮,轻轻问道:“嗯?哪里妙?你觉得妙在何处?”
蔡京忙说:“皇上,老臣的画不行,所以不敢胡乱品评,要不,会败了皇上的雅兴”。
徽宗笑笑,说:“谦虚,朕知道你也擅画。探讨绘画艺术嘛,不必在乎那么多,艺术本就没什么明确界限,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说说你的看法吧?”
蔡京便顺着徽宗的话说,“世人都认为李思训这幅画,妙就妙在将江水和游人融汇一处,江上扁舟游弋,山中树木茂盛,游人穿梭其中,其实这样就将其品位降低了。”
徽宗也一直在琢磨这幅画,究竟最神妙的地方在哪里?他也不认可那种通俗的观点。可琢磨了半天也没有琢磨出自己最满意的答案。听蔡京如此一说,竟然跟自己的想法如出一辙,这可真是心有灵犀了。他便把画往蔡京的跟前拨转了一下,自己干脆从御座上站起身,转过龙案,走到蔡京的跟前,先对杨光华招招手,让杨光华也过来,然后与蔡京并肩站在桌子旁,蔡京赶忙往旁边一闪,两人一个用左手,一个用右手,轻轻的指着这幅画。此时杨光华已经凑过来,站在徽宗另一边,眼光则盯在画上。蔡京说,“既然皇上这样高看老臣,老臣就不揣冒昧,斗胆直说了。我觉得这幅画,妙就妙在那两页扁舟,更有这若隐若现的亭台楼阁和楼阁当中怡情自乐的人。画山水,最终的目的应该是写人,写意就是要写人嘛。”
徽宗这一听,就把手松开来,原本往前探着的身体一下站直了,习惯性的用右手“噔”的一下拍在左手掌心:“说得好,好,跟我的看法一致。我们这是画家所见略同啊,心有灵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