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现在才明白,皇上带来的这个人是懂马的,并且是标准的相马专家。皇上专门带了相马专家来,看来是有备而来,专门来看马的呀。便回答那总管的话说:“啊,还没有找到调教的,这不正想找嘛。”
徽宗接过蔡京的话头,说,“既然这样,这么好的一匹马,不能在这里闲着呀。再说,你那马夫,喂养这等好马,能喂养得了吗?会不会把这马越养越瘦啊?要那样,可就可惜了。”
这时,蔡京背上的汗,已经湿透了衬衣,脸上脑门上也开始冒汗。他最怕的事终于来了。他在心里默默的祷告,皇上啊,你可千万别抢我这匹马,你抢走了我这匹马,不要了我的老命啊!我并不想要这匹马,我也用不了,我就想把它喂养好了卖掉啊。我还没出手呢,竟然被你发现了。这是怎么回事嘛?走了狗屎运呀。心里这样想着,两手竟然轻微打起了哆嗦。
徽宗已经看出了蔡京的异常,就说,“蔡爱卿啊,你也不用怕,朕就是要你这匹马,也不会白要,朕是要花钱买的。这么着吧,你是现在卖给朕,还是等朕把他带过去,放在御马监里调理好了,再给你钱呢?”
蔡京很想说,臣怎么敢要皇上的钱呀,臣这匹马就是给皇上准备的。要以蔡京平时的个性和处事方式,一定会这样说。可这次他实在不舍得不忍心。这匹马太值钱了,不要钱,就算自己是皇上的臣子,这亏吃得也太冤了。他很想问一下皇上到底能给多少钱?可他不敢、也不能问,只好说:“皇上,老臣的一切都是皇上的,老臣怎么能说跟皇上要钱呀?可是......”
徽宗听蔡京如此说,哈哈了起来,说:“哈哈,爱卿啊,你不要怕,也不用担心,啊?你认为值多少钱,你就说多少钱。你不说跟朕要钱,可心里却想的是要朕的钱。没关系,朕有钱。说吧,若你要卖,想卖多少钱呢?”
蔡京下意识地用右手挠了一下后脑勺,苦笑着说,“臣,臣确实还没想好。哦,不不,老臣不要钱,不要钱。”
徽宗觉得蔡京的表演太拙劣了,就点了点头,说道:“不要钱怎么能行?就是你愿意,朕还不好意思呢。既然你不说价,那,朕先问你,你买这座新房子花了多少钱呀?”
蔡京此时因为紧张,脑子似乎有点迟钝,所以就脱口而出报出了当时买房的价格。其实这个价格是他花了市价一半买来的,并非原价,可他花的却是这个价,如若让他转卖这套房子,他肯定是按原始价。可已经说出来了,覆水难收啊,后悔已经晚了,世上又没有卖后悔药的。
徽宗迅速接过蔡京的话头:“好,我替你把这个房子的钱付了。你不是已经给了人家钱吗?我把这房子的钱再给你,你说这房子是我送给你的也行,说我替你买的也行。总之,我要给我的宰相、给我的蔡爱卿做点事,那么这匹马你如果觉得现在不好说价格,咱们就先不谈;朕要跟宰相谈价格,买宰相一匹马,这个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公买公卖,公平合理嘛。”
徽宗的这一番话,把蔡京说的浑身又开始发毛,并且背上还发痒,脚心似乎也有点抽筋。他辨不清徽宗这番话,到底是真心实意、真想这样办呢,还是虚情假意、是在探测他的内心呢?精明一生的他,此刻竟然糊涂了起来,脑子一团浆糊,只觉得头嗡嗡的,嗓子热辣辣的。
徽宗看蔡京沉默不语,就直接说道,“朕看就这样吧,这匹马呢,先让御马监牵回去养着。蔡爱卿,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价格就给朕说一声,朕把钱给你。你也不要不好意思,该多少就说多少。”
此时,蔡京在做紧张剧烈的思想斗争。等了半天才说道:“皇上,您都把这房子给我了,把这宰相也给臣了,老臣夫复何求啊?这马本来就是友好国家送给咱大宋的,您是大宋的皇上,老臣怎么还能跟皇上您讨价还价,怎么还能要您的钱?”
蔡京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想,苦啊,苦啊,他不明白,这匹马来到之后就在礼宾院后院的马厩里的喂着,那龟兹国的来宾,把马送给了他,他安排人晚上给这匹马披上一条毛毯,趁着月色悄悄的牵回家的,当时街上空无一人,蔡京也反复的盘问过自己的马夫,马夫明确说:“确实没人看到”。可没人看到,为什么皇上知道了?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呢?他实在想不明白,打破头也想不明白。唉,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啊自己也不是多么喜欢吗。这大年纪了也不骑马。既然卖不成,不是还赚了这么一套房钱吗?皇上喜欢就叫他牵走吧,倘若不让他牵走,皇上一怒把自己的宰相给撸掉了,向章惇曾布那样,最起码像当年把自己贬到杭州那样,做个提举洞宵宫,无权无势,白丁一个了,谁还送给你马?谁又会低价卖给你房子、谁又认得你是谁呢?如此一想,蔡京的心居然立即就开朗起来了,脸上也现出了轻松踏实的表情。
杨光华一直在看着徽宗和蔡京,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地较量着。这表情的变化,杨光华看得一清二楚。此时见蔡京态度陡然大变,便说道:“皇上,宰相刚才那一番话,是对皇上的真情表白,皇上就接受了宰相的这番好意吧,这就是臣子向皇上进献忠心呀,对吧,宰相?”
蔡京真心回应道,“是的是的,老臣呀,就是这么想的。”
形势骤然间发生了逆转,现场又呈现出祥和欢乐的气氛。其实这超出了徽宗的想象。徽宗本来打算的是蔡京要多少钱就给他多少钱,一定要把这匹马带走,而至于蔡京的这套房子,就是没有今天这事儿,徽宗也曾经想到要奖赏给他一套,只是还没有合适的机会,今天真就碰巧了,这不就是合适的机会吗?真是一举多得呀。于是徽宗就高兴的说,“朕要谢谢蔡爱卿啊,蔡爱卿给朕了了这么多年的一桩心愿。高兴啊!好了,牵上马,咱们走了。”
杨戬一看皇上要走,就往前一步说,“皇上,你不是还要看......?”
杨光华知道杨戬想说“皇上还要看画”,但却拉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扯,杨戬立马闭口,后面的话就没能说出来。大家跟着徽宗,后边御马监总管牵马跟着,出了蔡京的大院,皇上带着杨光华和杨戬,坐上特备马车,按徽宗的要求,跟在那匹马后面,向后宫走去。
徽宗也没再去画院,而是直接就跟着来到了御马监,把小乌牵出来,跟这匹宝马反复比较,向御马监总管问这问那,高兴得无以复加,一直到晚饭时间过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蔡京虽然把他的宝马,看似心甘情愿地送给了皇上,实则十分后悔。从皇上带着宝马离开,蔡京就陷入了一种懊恼、沮丧和困惑不解的状态之中。到手的宝马就这样白白丢了,自然甚为懊恼;而丢了宝马却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沮丧是必然的;深感困惑不解的是,皇上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做的够严密够慎重够精细,可还是泄露了消息。问题的关键在于,丢了宝马还不是最重要的,由此带来的后果之严重,才是最最重要的。皇上会不会因此对自己产生戒心?会不会从此不再相信自己、不再器重自己,甚至会令自己步章惇曾布的后尘?
不行,我得主动,必须主动出击,不能坐以待毙!
次日下了早朝,蔡京就紧随徽宗来到垂拱殿。等徽宗坐下后,蔡京便跪了下去,涨红着脸,嗑嗑巴巴地说道:“皇上,老臣有罪,特来向皇上认罪,听凭皇上处罚。”
徽宗看着蔡京,心想: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啊,你真的来认罪了。你若自己不来,我还要专门找你呢。就说:“哎,爱卿何罪之有?起来吧。朕没那么小肚鸡肠。”
蔡京缓慢地站起身来,但却依旧躬着腰,似乎一夜间苍老了许多,又说:“臣,得到宝马之后,本来是想接着向皇上禀报的,可我那管家说,还是养好了再向皇上禀报也不迟。要不,弄一匹骨瘦如柴的马,皇上知道了若要来看,会令皇上扫兴的。臣听了管家的话,结果却办错了事。老臣来求皇上开恩,别记老臣的过。老臣再也不敢了。老臣至死都绝不再对皇上说半句假话,绝不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徽宗本就想要找蔡京的,正好借着这事,就说道:“嗯,朕不怪你,到手的超级大宝贝,谁不想拥有?人之常情,正常,太正常了。只是呢,你身为百官之首,大宋宰相,朕的左膀右臂,的确不该出这样的事情。什么占点人家的地,半价强买人家的房,借机提拔自己的人,这些事虽说都不是小事,但念及你任宰相以来,勤勤恳恳夙兴夜寐努力工作,为朕助力不少,为朝廷贡献也不小,总体算是功大于过吧,朕也就不多计较。可对不说实话、试图蒙蔽和欺骗朕的行为,今后是绝不能再发生的,也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下,蔡京额头上真的是大汗淋沥了。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皇上竟然掌握了他这么多事情,倘若皇上真要追究,不论罢官、贬谪,还是流放,都能够得上。可从皇上这话里可知,皇上都原谅自己了!于是,蔡京又跪下去,呯呯地连磕了九个头。只说,“谢皇上,谢皇上!臣定当悔过自新,重新做人,请皇上看老臣的实际行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