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早饭后,太后正要去看望钦宗,钦宗已在高明和于欢的陪伴下,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其实,他们都住在一个大帐里,钦宗的小帐在徽宗小帐的后面不远处。一进门,钦宗就咳嗽了几声,用低沉喑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让上皇和太后挂心了。唉,她走了,走了。”
说着,就又抽泣起来。
房间里没有凳子,太后就示意让钦宗床沿上坐。所谓的床,实际上就是两块木板,上面铺了点麦稭,麦稭上又铺了一领破席子,席子上面一床老蓝布单子,一床虽然有些破旧、但还算干净的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板一头。
钦宗摇了摇头,接着转身就要走。
“慢着,”徽宗突然说道,“你是做过一国皇帝的人,你得有精神,像个帝王样。一点儿小事就被打倒了,难怪人家金国人瞧不起咱。咱得有志气,有精神头。他不是不拿咱当人吗?咱偏要活出个样来,让他们看看。你九弟将来派人也好,带兵也好,来救咱们的时候,咱们也好有力气有精神冲出去吧?你看看你,怎么能这样?让人家看着就不争气。太后和朕说过了,皇后走了,抓紧从贵妃当中定一个,立为皇后,像模像样地活,活出个样来,让他们看看,啊?”
钦宗突然觉得自己的老爹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完全不是当年那个被金人吓得装病退位硬逼自己接班的徽宗,也不像那个惊惶失措逃出京城的那个徽宗。他很不明白,人为什么会变?老爹变得有骨气有志气有精神了?他觉得不是。因此,他还是那样的语调,只是声音略高了一点:“人都不是了,还立什么皇后啊?不立。从此我就一个人过。不再立皇后。没有人能比得了朱皇后。立了皇后,说不定哪天再碰上这么一次,人家又跟着倒霉,何必呢?”
说罢,转身就走了。徽宗指着钦宗的背影,对太后说,“真是不争气,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还让他当了皇上。早知这样,当初还不如让楷儿当呢。要是楷儿当,说不定还不会弄成这样呢。唉!”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徽宗话音刚落,郓王赵楷就进了大帐。
赵楷一进大帐,就给徽宗和太后行礼,接着就去了钦宗的小帐。这一路上,不论在燕京延寿寺,还是在中京住了那九个多月,只要金军允许,赵楷总是一有机会,就到徽宗和太后住的地方请安,并且每次来精神头都很足。虽然瘦弱不堪,头发蓬乱,但只看精神,却不像囚犯。
徽宗看着赵楷去了钦宗那边,就又跟太后议论起赵楷来。正说着,赵楷就又回来了,太后让赵楷在床沿上坐。赵楷就靠近太后坐了下来。赵楷不但脑子灵活,长得帅气,而且会说话。看了一眼徽宗,说道:“上皇精神真好,我们都不及你呢,我回去啊,就跟他们说,得向您学习。”
徽宗听了,油然笑道,“那是,人活的什么呀?活的是精神呀。只要有精神在,再苦再难都能闯过去;精神垮了就算吃龙肝凤胆、住金銮宝殿也没用。别跟你大哥似的。你看看他那个样子,唉!”
赵楷就接过话头说,“就是呢,我正想说。刚才我过去看了,都没有人形了,精神也彻底垮了,这怎么能行呢?让人瞧不起嘛。”
太后看着这父子一唱一和的,也不好说别的,就看着父子二人说话,直笑。
聊了一会儿,赵楷突然话题一转,问道:“上皇,听说前天杨光华接见你们啦?”
一听问这事,徽宗就来了兴趣,简直就是意兴盎然,立即从床沿上站了起来,对着赵楷就绘声绘色的说起了接见的情形。赵楷见徽宗说的热情洋溢心花怒放,不再打断他,等他说完了,赵楷才说到:“还是上皇您的面子大。杨光华恐怕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您的。”
太后这时候才插话说,“是啊,人家不计前嫌,对你上皇、还有你皇哥哥做的那事儿,人家也没有计较。人家要计较的话,只需在金国皇上面前一句话,恐怕呀,唉!”
徽宗就笑着说,“你就说到底儿嘛,恐怕什么?不就是我们两个的人头,也该落地了吗?不会的,知道吗?他是谁呀?杨光华!我跟他一起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他?”
赵楷也一脸的笑容说,“就是就是,还是上皇老爹厉害,佩服!”说罢,赵楷就起来说,“我得回去了,规定的时间到了,回去晚了要挨罚的。”
因为他们作为囚犯,要离开住所外出,必须向监押人员报告,要到哪里,多长时间,并且要有两个监押的士兵监押着,所以那两个士兵就站在徽宗的大帐门外。其实谁又能知道赵楷前来看钦宗到底什么意思呢?当然没人知道,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就是要来打听杨光华在接见徽宗和钦宗的时候,有没有提起当初为什么要杀他的事情?因为赵楷最清楚,如果不是他的挑唆,钦宗不会起杀心,更不会决计要杀掉他。并且凭着赵楷聪明的脑子,他断定,此时杨光华一定已经清楚了里面的底细,也就是说,杨光华既然知道他赵楷是杀他真正的幕后凶手,所以他来到了上京、来到了杨光华的跟前,他就不可能不提心吊胆。可经徽宗如此一说,他放心了,他知道杨光华看来的确不是凡人。正像太后说的,确实不计前嫌。得到了这样的一个信息,赵楷才放心的回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还算平静。金国朝廷里没有人轻易到徽宗这里来,而徽宗他们呢,按照金军的监管规定,可以在各个大帐之间互相串门往来,因此到徽宗这里来的王爷们、驸马们、公主们还有妃嫔们,也就格外多,每天都如同赶集一样。徽宗觉得热闹起来,可就是不让他作画、不让他写书法、也不让他做个曲儿、弹个琴的,甚至想着让哪个嫔妃过来跳跳舞,这些都成了天方夜谭式的事情。好在大帐里人流不断,还算是聊以慰藉。
不过,有一件事令徽宗和太后心痛不已。他们在从中京到上京的路上,因为赶路急促,时间紧张,一路上一个个都吃不饱,并且恰逢夏季,蚊子很多,许多人被咬的满身血泡;溃烂之后,很是难受。尽管到了上京已经没有蚊子了,可溃烂的地方很久才好;而更有的人被蚊子咬了之后患上了疟疾,也有的是因为翻船时没有淹死被救了上来,可是冷水一泡,许多人便得了重病,不到半月的功夫就死去了十三个,有男的也有女的,好在还没有皇子王爷和公主。
每死一个人,所在大帐里的人,就来向太后报告一次。太后无形当中就成了他们这支队伍里的总后勤部长和大家的依靠。她不但安慰着徽宗,保证着徽宗的生活和身心健康,而且还稳定着整个队伍。而每死一个人,太后都要唏嘘一番,渐渐的死的人多了,也许是习惯成自然,太后的悲痛伤心也渐渐的轻了,不再流泪,只是唉声叹气的长吁短叹一番,熟悉的人死去了,太后还对其做一番评价。
住了接近一个月的时候,徽宗的大帐里来了一个陌生人。此人一进大帐,就给徽宗下跪。徽宗和太后都愣住了,就问“你是......?”
那人行过礼起来之后,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低声说到:“我是您的臣子,秦桧的堂弟,我叫秦玉。原来在三皇子手下做事。本来他们抓三皇子的时候,把我一起抓来的,可是在从开封到燕京的路上,我跑了出来,眼下在咱朝廷中书省做秘书郎。”
徽宗一听,马上给李光前使眼色,让他到大帐门口去看着。大帐的大门是不允许关的,每一个大帐的门外,都有两个士兵把守,而且这一二十个大帐,形成的一片帐篷区,就是一个大的营房,在这个帐篷区外围,有几百名士兵轮流值哨站岗,形成了一道严密的封锁网。
徽宗就指着床沿说:“没有凳子,就坐这里吧,快坐下。三皇子刚从这里回去。”
秦玉说,“上皇您不要客气,我不敢坐。”
太后就拍着床沿说:“坐嘛坐嘛,你一定很辛苦,你从哪里来呀?”
秦玉说:“哦,我从江南来的,我托人弄了他们的通行证,跑了十多天才来到这里。”
徽宗禁不住问道:“怎么来的?”
“骑马。”
“这么远的路 ,为何要专门跑来?”
“我堂兄秦桧已经从燕京逃回了临安,现在在高宗手下做副相。我这次来,是奉堂兄之命,让我来向您报告一下那边的情况。再就是,”
徽宗一听,很是激动,又十分的高兴,就站在床下跟秦玉面对面窃窃私语起来。很多话太后听不清楚。徽宗说,“我们在这里实在过不下去了,生不如死,过的是非人的日子。我天天盼,夜夜想,就盼着当今皇上前来接我。你终于来了。我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呐!”
那秦玉告诉徽宗说:“高宗登基之后,正在调度兵马,向金军反击,并且最近就将派出一支突击队,专门到上京来解救上皇和皇上。我来就是告诉你们,做好准备。这里呢是金国的上京,他们把主力都调到燕京一带,准备跟咱们宋朝再进行决战,我们已经做了侦查和了解,这里的兵力空虚,刚才我正巧遇到三皇子了,到时候他也会做好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