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七月初二。本来白天的天气很是闷热,可到了晚上,天黑以后竟然刮起了大风。夏天的风跟冬春的风不一样,冬春的风像哨子一样尖叫,有时候也呜呜的响,那声音分外刺耳;可夏天的风却是闷声闷气,很是沉重,一开始总是裹挟着一种特有的闷热。刮了一大阵之后,就刮来了噼里啪啦的雨点子,很快就下起了大雨。
这种天气,大家往往不敢睡觉,既怕大风会把房顶掀掉,又怕雨大导致地面积水会倒灌进窝棚。再加上这个季节蚊子猖獗,满窝棚嗡嗡嗡嗡令人头皮发炸,常常将人咬得又痒又痛不停地抓挠,因此想睡也睡不着。太后就靠着后墙,徽宗则半坐半躺地倚在太后的怀里,一边不停地拍打蚊子,一边抓挠着痒痒,一会儿望望天,一会儿望望门口,门口的木门被风刮的呱嗒呱嗒直响。就在这时,听到一个与风刮木门的声音不同的响声,是“梆梆梆梆”的动静。太后警觉地对徽宗说:“敲门的,是敲门声!”
徽宗抬了抬头,大瞪着两眼盯着门口说“哪来的敲门声?风刮的,要不就是雨点子打的。”
可这时那声音又响了,并且比刚才的声音大了许多“梆梆梆!”
太后说:“真是敲门声,开不开?”
徽宗说:“该不会是强盗,要不就是山贼?不行,不能开!”
遇到这种事,到底还是太后比徽宗要清醒得多,就拿起手边的木棒子“梆梆梆”,敲了几下侧面的墙壁。侧面的墙壁跟李光前的窝棚相邻,都是用粗木头垒垛起来的,所以她一敲,李光前那边就能听到。
李光前也没有睡,他在观察天气,担心徽宗和钦宗的窝棚里会出事儿。一听徽宗那边有敲打墙壁的声音,赶忙披上一块雨布,推开房门就往徽宗这边跑。刚到门口,就见大雨中门口居然站着两个人影,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出是两个黑影。李光前毕竟是个文人啊,吓得头皮“吱”的一声,一股电流从后脑勺一直串到了尾巴根儿。由于风大雨也大,那两人没有注意到李光前,李光前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稍一愣,旋即用手中的棍子顶住其中一人的后背说,“不许动,什么人?”
被棍子顶着的人回过头,看到了身后的人影,知道是被人抄了后路,就说道:“别误会,自己人。”
李光前只听到了“自己人”三个字,但他还是不敢靠前,就用棍子继续顶着那人说:“你是何人?要干什么?”
只听那人提高了声音说,“我们要找太上皇,有特别重大的事情,向太上皇禀报!”
因风雨声太大,所以尽管那人声音很大,李光前也只是勉强听到了最后一句。既然这人称徽宗是太上皇,并且说是 禀报,李光前觉得这里边大有文章,然后就说:“你们闪开,我来开门。”
这一番对话,徽宗和太后在窝棚里面都听不到,只是看到窝棚门吱呀一声开了。太后就忙点上蜡烛,一看是李光前。就说:“光前啊,好像门外有敲门声。”李光前这才对门外说,“进来吧。”
两人闪身进了门,然后把窝棚的门咣当又关上了,掀掉头上的雨布,一起跪到了徽宗的面前,说,“太上皇,我们来晚了,让您受罪受苦了。”
徽宗和太后都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隔了一会儿,徽宗才问道:“你们是何人?你们从哪里来?”
跪在左面、个子稍高点的说,“我们从东京来,我们原来都是朝廷的人,都是在宫里做事的。金军抓人的时候,我们从墙洞里逃走了。这次来,我们已经跑了半个多月,昨天就到了。到了之后,我们化妆成当地的百姓,先来查看了路径,也看了您住的地方,趁着今晚风大雨大才敢来见您。”
徽宗一听是东京来的,就开始激动,但还是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又问:“你们见朕有何事?”
那人刚说了一个“金......”,就停住了,转脸看了一下李光前。
徽宗说:“这是原来龙德宫使李光前,不是外人。只管说。”
那人才接着说道:“金国扶持的大楚皇帝张邦昌不是叫高宗皇帝惩办了嘛,金国又要以大名府为都城建立大齐国,扶持刘豫做大齐的新皇帝。他们还想,把刘豫扶持起来之后,以大名为根据地向南进军,灭掉高宗刚刚光复的宋朝。我们来一是想听听您有什么旨意;二呢,我们也想探明道路和情况后,带人来将您和皇上救出去,送到高宗那里。”
徽宗听到来人这番话,已经激动得不知所以了,一腔热血正在往上涌,他已经站了起来,说话也声音发颤。外边仍然是大雨大风,里边却是慷慨激昂的窃窃私语。徽宗说:“好啊,好啊,朕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只不过,你们出来进去很危险,你们来了多少人呀?”
那人说:“这次我们来了不多,总共就十个人,他们都在外边给我们望风打掩护,就我们两个人来看您的。”
这时,第二个稍矮一点的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太后,说:“太后啊,我们知道你们的日子过得艰难,非人的日子,所以我们给您凑了这么点儿银子,您用得到。”太后说:“啊,不用啊,我们在这里有吃有喝,用不着。你们留着用吧。你们在路上也很辛苦很艰难。”
可来人却说,“您收下,别嫌少,您先把身体保养好,我们回去以后啊,商量好了、计划好了就来接您。我们现在就是想听听太上皇对于他们扶持刘豫这事儿怎么看?咱们该怎么办?”
说着,就把那小包裹放在了太后的身边。
徽宗昂起头来看了看天,叹了口气说:“你们得想办法阻止。原宋朝的官员百姓必须抵触这事,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他们先是树了张邦昌,张邦昌没树成,他们又树这个刘豫,他们就是不想让咱们的宋朝再起来呀。你们要顶住,只要你们下定决心顶住,然后啊,你们受累把朕和皇上救回去,咱们就有办法。金国人,他无论如何灭不了咱宋朝的,他只能得逞一时,不能得逞一世。”
这时候外面的风小了,雨仍然下着。那个高个说:“太上皇,风小了,我们必须离开,不然没有风声的掩护,很容易暴露。”
徽宗说:“好吧,你们当心点。”
太后颤着声音说道,“你看看,你们这么累这么辛苦,应该吃点饭,要不喝点水也行啊。”
可来人却说“非常时期,这些都顾不上了,太上皇、太后,你们保重身体,代我们向皇上问好请安,我们告辞。”
两人说罢转身就走。
李光前送到门口,看着他们瞬间消失在了漆黑的雨夜中,回身关上了门。徽宗看着两人离去之后,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也热成了一锅粥。他特别激动,大发感慨说,“毕竟是我宋朝的子民呀,他们忘不了他们的太上皇,他们的皇上,这就是民心呐,这也是士气。有这民心有这士气,咱宋朝何愁不能光复、不能复兴啊?”
李光前说:“是啊,他们也不容易,由此足见太上皇您在大宋子民心目当中的地位和尊崇,您到什么时候都是我们大宋人的主心骨,大宋人的太上皇,永远都是。”
抒了一会儿情,说了一会儿话,见风已经停了,雨也渐渐小了下来,李光前得知徽宗这边没有别的事了,才告辞回去继续睡觉。
李光前走后,徽宗笑着说:“嘿,这下我可要好好睡一大觉啦。”
也许是徽宗得到了这个意外的消息和遇到了这个意外的惊喜,心里格外的舒畅,也格外的踏实,这一觉睡的时间格外长,竟然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快近正午才醒。
睡醒之后刚刚爬起身来,穿上衣服,正要出去看看雨过天晴的天空,感受一下新鲜的空气,要体验一把有了大喜事之后的心情是个什么感觉呢,可他一脚踏出门口,就被迎门进来的两个大汉推了回来,几个卫兵把门口堵得严严的。
太后此时没有在窝棚里,也许是出去给他搞水还是搞什么去了?徽宗问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
那两个高个子卫兵面无表情,声色俱厉地说道:“我们知道你是谁,我们更知道你做了什么。你说,夜里什么人来过这里?”
徽宗就装傻充愣地反问:“什么人?什么人来过?大风来过,大雨来过,就是没有人来过。”
“嘴硬,大大地狡猾。那就去跟我们将军交代吧!”
向将军交代?此时李光前也从外边刚刚回来,一看这情况,就拨开那些士兵挤了进来说,“慢着慢着,不要动粗,你们有什么事说什么事,这是干什么?请松开手。”
那卫兵一看李光前,就说,“对了,你是不是叫李光前?李光前说:“我是,找我?”
“对,你也一起去。还有赵桓抓到了吗?!”
“抓到了。”只见四个卫兵从旁边押着钦宗走了过来。原来他们已经安排人去钦宗的窝棚,把他也押过来了。
随着这一声令下,又过来两个卫兵,一人抓着李光前一根胳膊,把徽宗和钦宗,还有李光前推着,踏着泥泞的土地跌跌撞撞地向将军的住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