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门却没有上锁,轻轻一推,门便开了。霎时之间,面前强光闪耀,五人在黑暗中待得久了,不自觉都眯起眼睛,用手遮挡光线,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向外看去。
眼前却是一间颇大的厅堂,静悄悄的,更无半个人影。出得厅来,便是好大一片庄院,四周屋宇错落,壁垒森严,举头看时,“摘星飞楼”矗立在身后,四条飞桥横在半空,宛若长龙。
霜晴二人互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想起黑牢之中的时光,当真恍如隔世,此时将脱大难,心中的柔情更是激增。
沿廊行了几步,见四顾无人,耶律休忽然大声叫道:“仇老……”后面的“贼”字尚未出口,已被顾双捂住了嘴。
耶律休闷声怒道:“你干什么?”
顾双低喝道:“你又干什么?找死么?”
耶律休欲要反驳,猛觉一阵头昏眼花,一个趔趄,几乎瘫在地上,自知饿得久了,浑身气力,便骂道:“奶奶个熊,你说怎么办?”
顾双向凌钦霜道:“二位作何打算?”
婉晴接口道:“当然是先找路出去。”
凌钦霜道:“可武前辈的遗体……”
婉晴叹道:“遗体虽重,遗命更重。”
穿过几重回廊,忽听得前方隐隐传来人语之声。五人一惊之下,蹑足循声靠近,伏在一片矮树之后。向外探望时,前方却是几间房舍,那声音便从其中一间传出。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你说什么?”声音显得颇为愤怒。
婉晴闻声,只觉脑中“嗡”一声,几乎就要摔倒。凌钦霜忙急扶住她,只觉她掌心都是冷汗,忙低声问道:“怎么了?”
婉晴颤声道:“是爷爷,爷爷!”
凌钦霜吃了一惊,想来这说话者便是庄潭了。未及转念,却听另一个粗豪的声音惨然说道:“都怪姓秦的无能,特来领死。”
凌钦霜只觉得这个声音甚是耳熟,转念之间,猛然醒起这人竟是临远镖局的二当家秦仲林,不觉又是一震。
庄潭怒哼一声,怫然不语。
却听又一人淡淡道:“秦镖头,临远镖局成立至今几十年,所接官镖、盐镖、明镖、暗镖不下千起,从未出过半点岔子,不知是也不是?”说话的正是仇心。
耶律休闻声便要起身,好歹被顾双拉住。
却听秦仲林叹了口气,道:“万总管,你不必说了。敝局昔日的威名,一夕丧尽!”
庄潭截口喝道:“你还有脸说?我只问你,镖呢?银子呢?大米呢?”
仇心道:“庄兄稍安毋躁。秦镖头,你且将事情始末说一说。”
庄潭哼了一声,道:“一百八十万两银子,五十万石大米,劫都劫了,还有什么可说?”
仇心慢条斯理地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同于左而目不瞬。庄兄素来泰然,今天却何故一反常态?”
庄潭道:“废话!失了结盟粮饷,我能不急么?到时如何向宗主交代?”
仇心道:“若不问明原委,岂不是更无法交代?”
庄潭哼了一声,说道:“你倒淡然得很,要问快问!”
仇心嘿嘿一笑,道:“秦镖头,且起来说话。到底怎么回事,一五一十地讲清楚。”
秦仲林哼叽几句,方缓缓说道:“那天,大伙儿错过了宿头,便在一处唤作‘鬼树林’的荒冈上歇息。可到了深夜,却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数十个黑衣蒙面的鸟人……”
仇心插口道:“黑衣蒙面?”
秦仲林道:“正是。那群鸟人一言不发,拔刀便砍便杀。尤其为首那厮,武功极高,大半弟兄都栽在他手上,便连大哥、三弟也……”说到这里,声音悲愤不已。
仇心道:“那人使的什么兵器?”
秦仲林叹道:“那厮空手入白刃,随手抢得了什么,便用什么。我与那厮交手几合,便留下了这三处刀伤,惭愧得紧!”
仇心道:“想是此人刻意隐藏了自身家数,嗯,倒也了得。”
秦仲林道:“但除了那厮,其余的鸟人却是些酒囊饭袋。那厮杀了我们五六十人,我们也宰了他三十来人。我见大哥、三弟相继惨死,镖师也所剩无几,只好率领剩下的兄弟护镖突围。”
庄潭冷冷地笑道:“护镖突围?”
秦仲林大声道:“秦某虽然不济,又岂能忘了规矩?镖在人在,镖亡人亡……”
庄潭骂道:“你还有脸说这话?”
秦仲林叹道:“秦某技不如人,无话可说。镖车被夺,人也受伤晕厥。醒来后遍查死尸,竟只剩我一个活口。唉,创局以来,咱们虽然不乏大风大浪,却何曾有过这等惨败?我本有以死谢罪之心,可转而一想,这般死了,却如何为大哥、三弟报仇?又如何对得起二位的重托?于是我葬了兄弟,便去追查敌人的踪迹。却不料……不料……”
仇心道:“不料什么?”
秦仲林道:“不料那伙鸟人竟死在了十里外的桃花村!”
仇心毫无惊讶之意,淡淡地道:“杀人灭口,意料之中。”又问道:“为首那厮可在其中?”
秦仲林叹道:“我不知道那厮长什么模样,又怎知他是死是活?”
仇心悠悠道:“想来便是那厮下的毒手。”
庄潭问道:“你可曾掀开他们的面巾看看?”
秦仲林道:“自然看了,但一个都不认得……”说到这里,忽然“啊”了一声,说道:“对了,这帮人左臂绣着一根红色蜡烛,右臂绣着一把斧子,煞是醒目。”
此言一出,屋内一时死寂。
过了半晌,仇心方冷笑道:“妙极妙极,乔装天宗的人,抢夺天宗的镖,果然是妙。”顿了顿,道,“秦镖头,对方可有兵刃遗落?”
秦仲林道:“他们似乎清理过了,偌大的冈上,一件兵刃也没剩下。这半截刀头,还是从我大哥胸口拔出来的。”
屋内又沉寂片刻,猛听庄仇二人异口同声地惊呼:“大内侍卫!”
秦仲林“啊”了一声,叫道:“你说什么?竟然是大内侍卫?”一时之间,满口污言秽语,“贼死鸟”“腌臜泼才”地骂不绝口。
仇心沉吟道:“以内卫的本事,全歼临远镖局,确实是易如反掌,可是,为何还要杀人灭口?”
庄潭道:“内卫派系错综复杂,单凭这点线索,也很难断定谁是主谋。”
仇心道:“庄兄,你又何以断定必是内卫所为?”
庄潭道:“这话什么意思?”
仇心道:“衣饰是假的,兵刃就不能是假的吗?”
庄潭道:“对方清理现场,自然是为了收回兵刃。若不是内卫,何必如此?”
仇心道:“也有道理。当今庙堂之上,谁能调动内卫?”
庄潭道:“不过赵佶、蔡京、童贯、蔡攸、梁师成五人而已。赵官家自不必说,天天只顾着画画写字,可以排除。梁公公素无野心,亦可排除,至于蔡攸,才刚刚和我们结盟,自然不会立刻反戈。这样看来,就只剩下蔡京和童贯了。他二人看似表面不和,实则互通声气,珠胎暗结,结盟不成,便想从中作梗,也在情理之中。以蔡太师和童枢密的手段,想来不难查出这镖乃是受咱们所托,于是就派内卫前来打劫,既破了盟约,又获了钱粮,一石二鸟,可谓歹毒之极。”
仇心沉吟道:“庄兄似乎还忘了一个人。”
庄潭道:“哦?是谁?”
仇心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尉迟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