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京察你是少数几个皇上亲自评为优异的官员之一,直接将你从正六品的主事跳过从五品员外郎,提升为正五品的郎中,显然皇上很看重你,过去催请只是走过场,主要还是问清楚皇上的意图,我们也好心里有数!”李东阳解释缘由。
“下官明白了,定不负所托!”王守仁起身施礼,正式接受这份差事。
“伯安,你也不用过于紧张,皇上宽厚仁善,不会刻意为难与你,好好表现,对你大有好处!”李东阳推荐他去,其实也有一定私心,当然要好人做到底,把人情做足。
他和刘健年事已高,已经是位极人臣,升无可升了。
状元出身的谢迁刚刚五十出头,显然更得皇上看中,先是派出去巡查边关,解决了北疆大患,接着又去督抚江南,做这些当然不是为了刷资历,而是奉有皇帝使命,访查各地实情,寻找改革良策,搜罗改革贤才。
最多不过两三年时间,下次谢迁回京,就是正式启动改革的时候,那时候他和刘健都要主动的退位让贤了。
身为皇帝最为信重的大臣,对他的心思当然也了解的最多,年轻一辈的官员中,当前最得皇帝看中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曾任太子讲读,现在的左春坊大学士、左都御史的杨廷和,另一个就是官职并不突出的王守仁了。
杨廷和入仕二十余年,现在已经是内阁成员,前途光明,以后很可能就是辅佐谢迁改革的搭档,不需要他去提携示好了。
王守仁更有年龄优势,现在又是熬资历的时期,李东阳的举手之劳就能让对方少走许多弯路,日后即便自己不在朝廷,有这份人情在,依然可以保持一定的影响力。
王氏父子的品行有口皆碑,情理范围内的事情,不用他多说,自然会有所关照。
做官就是做人,再清廉的官员,也要讲人情往来,真正六亲不认的官员毕竟是少数,那样的官员也不会讨人喜欢,即便一时得势,也做不长久。
王家也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对这些官场的门道的了解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不是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员能比。
君投之以桃,我报之以李,讲究积累人脉声望,这也是为什么官宦世家的子弟更容易出头,人家父辈祖辈积累的人脉和情分都在,关键时候点拨一下、提携一把,就能轻松的迈过寒门子弟一辈子过不去的门槛。
得到李东阳的耳提面命后,王守仁回家了。
次日起来后,王守仁先去衙门里安排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跟上司请假,然后才乘马车从西直门出城,奔向京城西北的皇庄。
明初曾有规定,三品以上官员出行才可以乘轿。
王守仁刚升完官才五品,还没有资格乘轿出行,不过这里规定的轿子是四人抬的官轿,民间有钱人家都可以用的二人小轿不在约束范围内。
这个时代人力资源比较充沛,使用轿子出行的也多了起来,尤其在京城里,更是比比皆是,碍于朝廷规定,官轿不许随便用,小轿出行就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
三品以上的大员毕竟有数,其他人能被抬着走,也能产生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从使用成本来说,在这个年代,养两个轿夫可比养一辆马车的成本低多了。
就算养不起两个轿夫的人家,也可以去街上租,小轿子出租也是当下一个重要的产业,养活了不少壮劳力。
马车至少需要一个车夫,还有一匹马,马车的价格也比二人小轿贵得多,养马还要有马厩,吃的也比人吃得多,这些都花费都不是普通人家能负担的。
王守仁有个身为尚书的老爹,消息当然比普通官员灵通,知道皇帝曾私下说过不喜欢官员乘轿,他本来就没有资格,索性出行就都用马车代步了,马车的成本对他们家来说当然不在话下,王华堂堂二品大员,这些费用都由国家承担了。
马车空间大,内部可卧可坐,京城里道路平整,出行乘坐更舒适,可是出了京城就不行了。
哪怕就是京城近郊,道路依然颠簸,这时候可没有橡胶轮胎,减震弹簧,也没有海绵坐垫,坐在里面出城的感觉可想而知了。
好在西直门到黄庄不过十几里路程,颠颠簸簸半个时辰也到了,从马车上面下来,王守仁感觉腰酸背痛,下定决心下次一定骑马出行,出城再也不坐马车了。
黄庄是一个小村落,几栋大一些的四合院坐落于村子中央,是原先管理皇庄的宦官住所,周围都是些低矮的普通房屋院落,住的都是皇庄的佃户,大概有几百户的模样。
曾凡对住处没有太多讲究,戴义给他安排了最好的一栋四合院,跟皇宫当然没法比,可是比起大多数人的住所,仍然宽敞舒适的多。
王守仁被戴义领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椅子上,把玩手里一个拳头大的玻璃球。
皇庄西边有砖窑厂,按照曾凡的要求改造后,开始烧制玻璃,这个玻璃球是最近的成品之一,尽管已经很纯净了,可是成品率很低,距离他的要求还差的很远。
王华少年就以神童着称乡里,读书过目不忘,跟随名师学习,对《礼记》《易经》《春秋》都有很深造诣,是朝中公认的大儒,王守仁从小身受父亲熏陶,也是身体力行严守礼法,他们父子在朝中风评一向很好,哪怕是他们的政治对手,也很难挑出王家父子操行的错处。
曾凡已经领教过王华的作风,也不和王守仁虚伪客套,让他按规矩行叩拜礼后,才让他在下首就坐,对他的来意当然早就明白了。
没有曾凡暗中影响,李东华也不会推荐王守仁过来,他想要做成事,少不得各种人才替他去执行,王守仁显然就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人才。
不等对方开口,曾凡先说到:“我听闻你以前曾经格竹七日,一无所得,还大病一场,从此认为格物无用,今天正好有机会,探讨一番!”
“愿听皇上高论!”王守仁拱手道。
“你看我手里这个玻璃球如何?”曾凡将玻璃球交给身边的戴义,示意他拿给对方。
王守仁站起身双手恭敬的接过去,拿在手里仔细的观察,通体浑圆,晶莹剔透,里面没有一丝杂质,在这个时代来说,算是非常稀奇难得的宝物了。
尤其令他诧异的是,将玻璃球拿在手里,透过玻璃球看手掌纹理,格外清楚明晰,这个玻璃球似乎可以将观察的物体细节放大。
他拿着玻璃球移动,观看衣服袖口,又观看手背纹理,皮肤毛孔,表皮下面的血管都能放大到清晰无比。
研究了一会才想起这是在面圣,似乎有点忘乎所以了,赶忙回过神来:“禀皇上,如此大的玻璃球十分难得,它似乎还蕴含某些道理,能将物体表面纹理放大!”
“如果当时你有这么一个玻璃球,七天时间研究竹子,还会一无所获吗?”曾凡问道。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王氏父子是真正的儒者,并不是只知道死读书的腐儒,听了他的问话承认道:“应该会有所得!”
“世间有万物,我们肉眼所见就有日月星辰,山河湖海,飞禽走兽,花草鱼虫等数不尽的种类,人只不过是走兽中的一类而已,先贤虽然有格物致知的说法,可是真正对世间万物之理用心去研究,并且取得一定成果流传下来的,也不过墨翟、张衡、沈括寥寥数十人而已!”
曾凡说的有些口渴,喝了一口茶继续:“古往今来那些先贤,皓首穷经,研究的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把研究万物之理视为奇技淫巧,其实是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