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开始有烟尘扬起,然后越来越大,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的大地都在轻轻的颤抖,胶着的战场中,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拓跋兽的脸上开始露出了笑容,尽管他在连横的金戈下依旧左支右绌。
烟尘更近了,举目望去,但见西路旷野的尽头出现了一队人马,斗大的死字旗在苍穹下迎风飘扬,略显破旧的铠甲在阳光下依旧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参差的刀枪直插天空,泛着凛冽的寒光,贴地的马蹄发出沉重的巨响,以不可阻挡之势奔涌而来,扬起的尘土滚滚涌动,犹如海潮般袭来。
拓跋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而连横的金戈却是没有丝毫停留的劈了下来,随着一阵金铁交鸣声,拓跋兽座下的战马硬生生退后了好几步,才停了下来。
“天日昭昭 北奴嚣嚣......”看到董平率领死军第二曲的将士们赶来,隋唐等人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随后,陆陆续续整个西门外,连同赶来的第二曲在内,所有死军将士都异口同声的吟诵着死字旗上的旗语。
“天日昭昭 北奴嚣嚣,城破家亡,百姓惶惶,赠旗一面,时刻随身,伤时拭血,死后裹身。”
这一声声撼人心魄的吟诵,是如此的坚定,带着热烈、带着无畏,在这御奴城下扶摇直上,直达九天。
“乞活!”随着最后一声呐喊,董平的长枪终于杀入了敌阵,整个死军的士气如炽热的火焰一般,猛烈燃烧了起来。
隋唐胡乱抹了一把满脸的血污,哈哈大笑着举起了狼牙棒,董平已到,胜利在望。
此时,整个御奴城的局势异常纷乱,西城外,隋唐以三千人的死军围杀一万昆仑骑兵,北城下拓跋通、拓跋俊仍然不要命的进攻着,东城、南城,杀声四起。
城内,则是有人彷徨、有人恐惧、有人担忧,自隋唐出城后,姚崇已经在大厅里待了一天一夜,门外不时有人跑进来,报告着西城外的战况。
东城死军营地,陈放站在营门口一脸担忧的望着西城方向,杨柳则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那幅本该挂在墙上的画如今平铺在桌子上,窗明几净,边上几点腊梅怒放,鲜红如血。
画上隋唐一身明光甲,目若朗星,面如刀削,刚强英武之气几乎要越纸而出,与此刻正在西门外血战的隋唐几乎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而杨柳此刻则正站在画前奋笔疾书:“骁勇不失少年狂,拼将千骑卷平岗,争杀血染黑发赤,横刀立马再提枪。”
一行行蝇头小楷从杨柳的笔下流出,字体娟秀清丽,却又分明带着几分血色、几分杀气。
这首诗是她写给隋唐的、也是写给董平的、写给连横的,写给每一位此刻正在为了御奴城征战拼杀的将士。
风起了,冬日的北风带着凛冽的寒气从敞开的窗子里吹了进来,腊梅在风中摇曳、画也在铮铮作响,挣扎着想要腾空而去。
杨柳却仿佛没有感到任何的寒意,任由风吹落腊梅、吹动画页、吹起她青色的裙边。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此刻的杨柳无疑是美的,美到仿若一个遗世独立的仙子。
举头西北浮云望,倚天万里执长剑。此刻的杨柳又好似一个绝顶的剑客,执笔为剑,以纸为戎,写下她对隋唐、对死军将士们最深的期待。
此时,她手中的笔早已经停下,而她的眼睛看向西城的方向,她奋力的看着,她想再看一眼隋唐、看他的英勇、看他的争杀、也看他的无恙。
西城外,随着董平第二曲的加入,昆仑人终于坚持不住了。
腹背受敌,好不容易调整好的阵线不可避免的再一次松动了起来,连横金戈下的拓跋兽也已经是气喘吁吁。
“啊!”无数刀枪交鸣,厮杀悲呼声中,这一声惨叫分外的凄厉,任原的开山钺下,昆仑又折了一位万夫长。
这一声惨叫仿佛拉开了昆仑骑兵撤退的序幕,早已经难以为续的阵线全面崩溃,数千名昆仑骑兵开始急速的向着北城退去。
大势已去。
拓跋兽哪怕心中有万分的不甘,此时也已经无能为力,他只能狠狠甩动着铁蒺藜,将连横的金戈荡开,然后,迅速转身拔马而走。
他没有丝毫要恋战的意思。
他心里清楚,再不退就退不了了,趁着撤退的空档,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任原已经和连横站在了一起,拓跋兽清楚的知道,刚才哪怕慢一分,自己可能就要折在这里了。
等到昆仑骑兵全部转过西北城角,隋唐等人才停止追杀。
隋唐回眸四望,连横、董平等人,甚至连顾诚、尹玉尽管一脸狼狈,但好在都全须全尾,这才放下心来。
“兄弟们,从昨夜到此时,我们一路厮杀,终于又一次击败了昆仑,但真正的突围现在才开始,兄弟们,怕么?”趁着这个间隙,隋唐朗声问道。
“怕个球,我死军将士能击败昆仑一次,就能击败它十次百次。”军阵里不知哪个粗嗓子的喊了一声。
“哈哈哈!”将士们开始大笑起来,刚刚经历的如此厮杀,刚刚经历了袍泽身死,此时他们依旧豪气不减,当生死已经置之度外,那么,恐惧便不会再有。
在一片大笑声中,刚才因杀戮造成的疲惫一扫而空。
“好,我死军将士哪个不是铁血男儿,哪个会怕了昆仑,兄弟们,突围。”隋唐一声大喝,左手勒住马缰,让马头高高扬起,右手举起狼牙棒直至前方,斑驳的明光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马上的少年目若朗星,瞳如点漆,身姿挺拔如松,他高昂着头颅,面上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匹马向前,身后两千余骑兵奔腾如龙。
这是隋唐留给御奴城上那些遥望着他的人们,最后的背影。
那是他们生的希望。
西城下渐渐静了下来,而南城的厮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