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木屋的门被打开了。
门外站着的忘忧习惯性的抬头望去,却猛地一怔,只是一瞬间脸上那娇憨俏皮之色尽去,只留下了浓浓的恐惧从眼中流出。
“隋唐哥哥......”
随着一声惊呼,忘忧手中捧着的粥碗猝然落地,眼泪也开始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她本能的向着隋唐扑去,却又似乎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定在了隋唐面前。
没错,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是正隋唐,然而,今日的隋唐和往日天差地别。
他面色苍白,双目无神,神色间多了一缕遮也遮不住的悲伤之气,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最严重的是他那本该明光黑亮的长发,此时竟已是一片雪白,不见一丝杂色,此刻就那么胡乱的披散的肩膀上,宛若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忘忧紧紧的捂着嘴,她想极力控制自己的眼泪,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好疼,真的好疼。
这个她照顾了好多天的大哥哥怎的一夜之间变成了这个样子。
此刻两人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
门外的天很冷,但好像隋唐的身边更冷,那苍白的皮肤下仿佛藏着一块万年寒冰,可以将人完全冻僵的那种。
“我没事,不要担心。”隋唐艰难的开口说道,声音带着些许嘶哑。
他知道此刻他的状态并不是很好,但他仍试图去安抚眼前这个受惊的小女孩,只是他努力了半天,脸上的笑容仍旧显得别扭而不自然。
昨日从山上下来之后,隋唐将众人安抚了一番后,便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直到今天早上。
这是难熬的一夜,无论是对隋唐,还是对死军的其他人而言。
谁也不知道这一夜隋唐的内心到底经历了什么?
只是一夜白发啊!
隋唐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医谷里再一次陷入了寂静之中,远处走来的顾诚,只是看了隋唐一眼,便如遭雷击,脚下也开始踉跄起来。
“兄弟!”连横紧紧的抱住了隋唐,泪流满面,这是连横第一次哭,自御奴城之后,他沉稳而坚定的带着这支队伍,顾诚哭过、任原哭过、郭猛和薛映都哭过,唯独他,如一道沉默的山岳背负着众人继续前行。
然而,此刻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认识隋唐的时候,隋唐还只是仆从军里的一个热血少年,开朗,热血,善良。
可怎地就成了今日的白发少年。
身后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隋唐那一头白发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沉默着,只是这沉默已经代表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直到镜无为的到来。
“镜神医,小子隋唐感念神医救命之恩。”隋唐跪倒在镜无为的身前,神色恭敬。
“孩子,快起来,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救人一命本就是我医家之责,何况你还是我师弟托付之人 。”
镜无为一把扶住隋唐,重重的叹了口气。
隋唐一愣,神情恍惚了一下,才回过身来,试探的问道:“是安神医么?”
镜无为神色一暗,默默的点了点头。
隋唐胸中一痛,身上的悲伤之气又浓了几分。
“孩子,逝者已逝,你当振作起来,向前路上走,安心一些,我们都陪着你呢?”轻抚着隋唐那一头扎眼的银发,镜无为眼神疼惜的说道。
“嗯!”隋唐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只是他硬生生忍住了,他已经不再是初到这个世界的他了。
“镜神医,不知道我们是否可以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隋唐抬起头来,希冀的看着镜无为。
这一支残兵百战余生,此时,最需要的就是休息了。
“好,你们想待多久都成。”镜无为笑了。
“对了,以后叫我爷爷就行,不要镜神医,镜神医的叫了,生分。”镜无为拍了拍隋唐的肩膀,转身走了开去。
“知道了,镜爷爷。”隋唐神色恭敬,只是他嘴角扯出的笑依旧难看。
时间过的飞快。
自这一日之后,整个医谷又一次恢复了平静,随着天气渐好,隋唐等人也渐渐缓了过来。
对于镜无为,隋唐充满了感激,这个老人,真正的医者仁心,遇到他是自己等人的福气。
驻守御奴城的这几个月,他们这些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受过伤,也有些暗疾潜伏了下来。
这些日子经过镜无为的调养,所有人都恢复了巅峰。
所以,不仅仅是隋唐,其他死军将士对于镜无为都怀着感激之情。
谷内地方狭小,众人便伐木为屋,用以休憩,食物短缺,便跟着薛映入林狩猎,也算是变相的练兵了。
在下一步还没有确定下来之前,隋唐决定先暂居在医谷之中。
刚好也让他有时间好好的理一理思路。
所以,这些天来隋唐并没有其他事情要做,只是在这谷中闲逛,或者也不能说是闲逛,更多的其实是聊天,和连横、顾诚、薛映......甚至每一个死军将士。
他想要多了解了解大家,趁着这个轻松的时候。
御奴城时,所有人从睁开眼睛那一刻开始便为了活着而拼命,那些将他奉为大人的汉子们,他甚至都没有时间去和他们好好说说话,那些人便已经消失在了一场场的战斗之中。
于是,他又认识了常啸、袁朗、柳青、宗辽、俞沐哥、方向鸣等等等等。
隋唐很庆幸,他庆幸自己有连横,当时最早发现镇北军的问题,所以追击昆仑人时,他带出去的大半都是精锐,这才让死军没有被月东来一网打尽。
现在想来,当初用马匹换连横,真的是他做出的最明智的决定。
隋唐的心情莫名轻松了许多,一抬头,远处山中打猎的众人正结伴而回,熙熙攘攘,嬉笑打闹。
厨房里有炊烟升起,大概是忘忧在烧火。
身后的木屋里时不时传来顾诚的读书声,声音微弱,时断时续。
此刻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霞,洒在这遗世独立的山谷之中,好一派悠闲之景。
一时之间,隋唐竟有些恍惚,这样的生活不就是他曾经所向往的吗?
如果可以,他愿意一直待在谷中,其实跟着镜无为学学医术也挺好的。
可惜,这终究只能是一种奢望,大仇未报,他作为众人的主心骨,他的方向就是整个死军的方向。
哪怕此刻死军已经名存实亡,但至少还有这些火种保留了下来,不是么?
医谷里开始热闹起来了,众人都是军中好手,尤其是薛映自出生,便在山林中摸爬滚打,宰杀猎物,完全不在话下。
大盆的药膳米饭、紫心薯、大块的兔肉、鹿肉、野猪肉。
医谷里从来没有像这些日子这般热闹过,忘忧咯咯的笑着,穿梭在人群之中。
以至于有人吃着吃着便恍惚了起来,仿佛回到了御奴城中,同样有两个精灵一般的小姑娘,只是她们......
有人在吃,有人在喝,有人在笑,也有人在回忆在怀念。
连横将一块烤的香味四溢的鹿肉塞在隋唐的手中,顾诚也正剥着一个软糯的紫心薯,两人挨着隋唐坐了下来。
“你说,咱们下一步该去哪里?总不能一直呆在这医谷里边吧。”连横刻意的压了压自己雄浑的声音。
“我还没想好。”隋唐怔了怔,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连横和顾诚不着痕迹的对视了一眼,两人俱是叹了口气。
“辰国肯定是回不去了,有镇北军在,我们没有任何机会,现在咱们一群残兵败将想要和镇北军开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岐国太远,而且多是九黎之人,咱们恐怕难以立足,现下只能去姜国了。”
顾诚轻声说道,天下就这么大,能立足的也就这几个地方,其实说到底,他们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我觉得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重建死军,只要手里有了军队,咱们才有立足的资本。”隋唐无比冷静的说道。
他还没想好要去哪儿?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想要在这个世界立足究竟靠的是什么?他要报仇,他一定要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尽快启程吧,先赶往姜国,咱们现在人少目标小,而且都是骑兵,至于未来在哪里?我们在哪里,未来就在哪里。”
连横那双深沉果决的眸子从隋唐和顾诚身上一扫而过,带着绝对的力量和无匹的自信。
“好,那就这么定了,明日等镜爷爷回来,我们就向他辞行。”隋唐望着远处嬉闹的众人,眼中闪过一丝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