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居住的下山村，离临江城有段距离，平日里鲜少有人过来。
    但最近，总有灾民过来讨要食物和钱财。
    讨不到，便跪着不起来。
    村子里的人最开始还同情他们，多少给点。
    可大家伙也都是从地里刨食生活的人，粮食也将将够吃，灾民们络绎不绝，他们根本负担不起。
    为了避开乞讨者，村里人都不敢串门，全部关门闭户不出来。
    官府也不管。
    再这么闹下去，就怕灾民们暴动，到时不止粮食护不住，命只怕都要丢掉。
    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树挪死，人挪活。
    离开了，也好。
    顾瑾在外听着老人的絮絮叨叨，心情越来越沉重。
    周国现在的形势，比她预估的情况更差。
    ——必须要囤积更多的粮食。
    她耐心等着李家兄弟叙旧完，才敲门走进去，将她想要买粮的事情说出。
    李雄的父亲李石头闻言，面露难色。
    粮食，现在可金贵。
    自家吃都不够吃，哪还有多余的卖！
    顾瑾自然知道从农户手中买不下粮，她想去临江城。
    裴邑攻下临江城后，将几大粮商处死，他手底下积攒了巨量粮食。
    这些粮食，一部分会运送给京城。
    一部分拨给军队。
    还有一部分，他肯定会放入黑市高价出卖，以此筹集钱给士兵们发饷银。
    顾瑾需要李家人的户籍证明，带她进入临江城。
    如此，她才能便宜行事。
    听到她的解释，老人迟疑不定，李雄见状，冲着自家爹爹笑了下：“爹，带宗主去，待到了京城，我们才有饭吃。”
    儿子发话，李石头下意识点头同意。
    对对对。
    不能得罪贵人。
    今后还要靠人家呢！
    事情谈妥，顾瑾正准备休息，李雄欲言又止。
    这时，李威不好意思说：“宗主，你能帮我娘亲瞅瞅么？路途遥远，我担心我娘挨不过去。”
    顾瑾学医不久，也就懂点基础知识，要她独立看诊，还真有点犯怵。
    不过，在见到两兄弟希冀的目光后还是应承下来。
    她走到床边，就见到大夏天，万氏却盖着一床厚被子，整个人害冷得缩成一团……
    顾瑾细细问询，又认真把脉。
    听对方说，她平素身体壮实，所以那次感染风寒便没有在意，以为过几日就会好。
    可是拖了十几日，越拖越严重，这才请了医者过来诊治。
    医者水平可以，几剂药便让病情有所好转，本应该再服几剂药，可万氏舍不得钱，结果就落下了病根。
    再后来，万氏洗衣服时不慎落入水中，身体彻底垮了下去。
    这些年，她吃药将家里的钱都吃完了，还连累得两个儿子为了钱去当兵。
    万氏寻过死，可次次都被老伴救回来，每次为了救她，又要花更多的钱，儿子们也哭着求着，让她不要丢下一家人……
    她说着说着，啜泣起来。
    顾瑾忙开口安慰。
    她估摸着万氏的病，乃素体阳虚外感，表里俱寒之证，当助阳与解表并行。
    看着命不久矣，实则不然，完全可以活着到达京城。
    待回到京城，师父孙思肯定能将人治好。
    听到她的回话，李雄和李威高兴不已。
    众人草草歇过一晚便离开了村落。
    李家人是猎户。
    他们没有田地，手里也没有积攒多少粮食。
    又因为家里有一个病人，家当都变卖得干干净净，行李寥寥无几。
    顾瑾租借的骡子，还多出来一头。
    他们转道去往县衙，替李家人办理好路引才朝码头奔去。
    回去的路上，众人没有见到大规模难民，但零零星星的也不少。
    不等他们过来乞讨，顾瑾等人骑着骡子就跑开了。
    但他们离开时，地上多出几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
    包袱里，全部都是干粮。
    顾瑾在用行动，告诉宋清琅，心善不是错，但行善，也要方法。
    回到码头，他们将骡子归还后登船启航。
    临江城的码头，离这里不远，船舶行驶一个多时辰便到达。
    顾瑾易容成少年模样，与李雄一起前往临江城，他们拿着户籍，顺顺利利进入城内。
    两人在茶楼买下消息，很快就找到黑市交易中心。
    有钱。
    办事就利索。
    考虑到船舶的载重，顾瑾花了一些银子，买下四千多斤粮食，货商会派人将货运送到码头。
    两百文一斤大米。
    这种价格，平民百姓根本吃不起，黑市面对的人群本就是想要屯粮的富户。
    战争，果然是获利最快的生意。
    顾瑾处理好此事，便带着李雄赶往茶楼，想要打听一个人的踪迹。
    两年前，他们从建州逃荒到澜州，中途在临江城得到大量补给，没有那些物资，他们或许活不下来。
    而能进入临江城，全靠那个买柴火的老翁。
    当时情况紧急，顾瑾别无它法，只能隐瞒难民的身份用利引诱老人带她进城……
    当时虽然很顺利，但她很怕自己走后，守城门的士兵发现端倪，会为难那个卖柴翁。
    这事，办的不地道。
    顾瑾有愧疚，愧疚了两年。
    既然有机会重返故地，总要去看看。
    路过主街时，她忽然顿时停住了脚步。
    李雄顺着对方视线望去，好奇问：“宗主，你认识？”
    顾瑾怔愣道：“认识。”
    那个卖柴火的老翁还活着。
    可是活得不太好。
    老人脖子上插着一根草标，与他跪在一起的老妇，也插着草标。
    头上插标，意味着贩卖自己的性命。
    他们这是要卖身为奴了。
    顾瑾正要上前询问，这时，一个路过的小子冲着老人嘲讽：“你个老东西，都那么老了，还想卖五两银子，真是想钱想疯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附和：“就是，都卖了两月了，也没有人买，还天天跪在这里讨人嫌，裴小王爷就是太心善，这种人，就该赶出临江城，免得污了贵人的眼。”
    两人说完，朝老人踹了一脚，拂袖而去。
    那老人被踹到在地，却也不敢言语，在老伴的搀扶下，重新爬起来，跪在地上。
    顾瑾望着离去的嚣张身影，弯腰从地上捡起两颗石子，然后从指尖弹射出去。
    石子力道很重，那两小子腿肚子被击中后，顿时摔倒在地。
    他们捂着腿，转过头，异口同声大叫：“谁，谁拿石子丢我。”
    路上行人匆匆，没有人留意到这边动静，听到呼喊才投来好奇的目光。
    两小子找不到丢石子的罪魁祸首，只能悻悻离去。
    顾瑾这才走到老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