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漂亮的银发有些凌乱，带着未干的水汽，散落耷拉在额前、耳边，有几根头发还不听话的在头顶翘了起来。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穿出去的那一件，不过某些地方被水打湿了，紧贴着肉，还没有完全干透。
    他的身上没有沾上别的味道，还是她所熟悉的。
    唯独脸上看不出这次外出执行任务有多么惊险，只有对她的关心。
    一张俊脸全是对她的紧张和不安，眼底都是她。
    瑟茜抿了抿唇，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但心里却尝到了微酸苦涩。
    她的执事真是辛苦了。
    银一直在床边守着她，瑟茜有让他去休息一会，但他摇着头，说他不累。
    等到瑟茜感觉嗓子不再那么肿痛之后，她尝试着开口说话。虽然讲起话时喉咙仍然感到痛，但至少能说上一句半载了。
    只是她的声音听上去过于嘶哑。
    好难听。
    瑟茜只听自己说了一句话，就被自己声音难听到了。难听到她都不想再开口和人说话了。
    她脸色沉了沉，有点丢脸。
    银看出来她的别扭，只是递过来一杯温水：“小姐，润润嗓子。”
    他哄着她：“小姐说话一直都很好听，我想听小姐说话。”
    “小姐，和我说说话吧。”
    他出去一趟，胆子似乎又变大了点：“出去的时候，我好想小姐，好想快点回来。”
    “小姐，有想过我吗？”
    对上他那双亮晶晶的黑眸，瑟茜抿唇，下意识想反驳的话在舌尖绕了两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她沉闷的“嗯”了一声，还是很嫌弃自己的声音。
    她这一句回应，就像是打开了银身上的某个开关。他突然变得像是开屏的孔雀，脸上的雀跃根本不加掩饰，整个人都躁动兴奋起来。
    他神色奕奕，抓着她的手：“我也想小姐。真的好想小姐。”仿佛他们分开两天不到的时间，像是经历了生离死别那般。
    瑟茜不知道为什么，更觉得别扭了。
    她咳了咳，回归正题。忍着自己难听的声音，开口问着他去执行卡洛琳任务的事情。
    瑟茜的目光仔细在他身上打量再打量，蹙眉：“没有受伤吧？”
    银很高兴她这个问题，像是小朋友一样站起来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又将两只胳膊抬了起来在她眼下展示着。
    他带着几分小骄傲：“没有受伤，小姐。”
    瑟茜点了点头，又抛出一个有些愚蠢的问题：“卡洛琳殿下...是派你去杀人了吗？”
    虽然早就知道银要去做这件事情，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再确认一下。
    他点头应着：“嗯”
    瑟茜“哦”了一声，然后沉默一会儿后，才有些傻的想起来下一个问题。
    “杀的是谁？”
    银念出了一个名字来。
    瑟茜没有对这个名字没有太多印象。在心里反复默念了几次才从记忆深处翻出来一个不深刻的人脸来。
    是个不轻不重的男爵。
    一个即便死了也不会太惹眼的存在。
    瑟茜松了口气。
    不过也是，卡洛琳一开始也不敢太大张旗鼓，只能向这些边缘的小喽啰动手。
    这些小人物，瑟茜望着面前的人，银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吧？
    或许真的被潜移默化了，瑟茜现在觉得银是个强大的存在。
    “好吧。”瑟茜盯着他修长的手，反手捏了捏他的指骨，“那你下一次是什么时候...离开？”
    银张了张嘴，不过卡了几秒，没立马说出口。他有些不情不愿，咬着唇才吐出来几个字：“后天。”
    卡洛琳只给了他一天半的假期。还是看在瑟茜的面子上给的。往后说不定，这休息假期时间会越来越短。
    听见他后天就要走，瑟茜脸色也有些不好了。她小声嘟囔了几句，不过没说什么别的话，只是在说时间好短，好急。
    “小姐，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经过这次感冒之后，银对她一个人在家，更觉提心吊胆。
    他闹着她，求了个条件。
    他低眉，在她床边低声细语的说着：“小姐，求你了。”
    银的嗓音很卡在青年和成年人的中间，还带着少年人的些许稚气，又有着成年人的喑哑暗沉，是极好听的音色。
    而这本就好听的嗓音这般在她耳边低低耳语着，瑟茜难得红了脸。
    银知道她不喜欢和生人接触，但是他求她可以让卡洛琳派来的佣人住进来照顾她，这样他才能安心的去做事情。
    他一边牵着她的手软声撒着娇，一边见她没有立马答应又难得板起一张脸强硬起来。
    他说：“小姐，你得答应。”
    但即便是强硬的语气，银也是温和的，这让瑟茜一点没觉得被‘强迫’了。
    瑟茜知道，这是为她好。她一个人确实照顾不好自己。
    生病很难受，瑟茜不想再经历一次嗓子哑巴了。
    于是也没倔着，点了头表示同意：“好啊。”
    卡洛琳给她派了个手脚极为麻利的侍女，叫简。
    简有着一张让人心生好感的圆脸，一头赤红色灿烂的短发，伴着一双褐色的眼睛，脸上总是挂着笑。
    皇宫王室出身的侍女眼色也非常的好，照顾起人来非常有一套。至少瑟茜觉得体验蛮不错的，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比她想的还要合心意一些。
    简才来短短半天，就从银那里将这位瑟茜小姐的喜好了解了个大概，聪明伶俐，很讨人欢心。
    而这也让银生了危机意识。
    他有些怕他离开小姐太久，小姐身边的人把他的位置给取代了。他不再是小姐唯一的执事了。
    心里暗暗多了几丝后悔和阴暗。他看着这位简，语气也不自觉变得有些刻薄，又不自知的酸。
    “你怎么了？”
    瑟茜听着他的茶言茶语觉得有些好笑。
    不是他自己提的要找人来照顾她的吗？
    “小姐，你不会忘记我吧？”
    银真的有些慌了。他知道小姐有点喜新厌旧这样的坏习惯。
    小姐的衣橱有两个客厅那么大，里面很多衣服送到公爵府都没有被穿过一次，因为小姐觉得过时了，不喜欢了。
    他会像那些衣服一样吗？小姐体验过其他人的照顾，就厌倦他了呢？
    瑟茜有些无奈，捏了捏鼻梁：“你在想什么呢？”怎么突然变得疑神疑鬼的？就像她是那个要出轨的丈夫似的。
    “我就是太怕了，小姐那么好，其他人肯定都想留在小姐身边。”
    一边正在擦桌子，无意偷听到对话内容的简：...无语了。
    瑟茜则是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又觉得好笑。
    她还是头次听人这么说。
    往常她都是那位被人投诉的、挑三拣四、骄纵跋扈的雇主。
    公爵府那些侍女服务她时，谁不是战战兢兢的？她的贴身侍女露娜都小心翼翼极了，生怕惹了她不高兴。
    整个公爵府应该只有银这个傻子觉得她是个好服务的大好人。
    “不会的。”她拍了拍他脑袋，想把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拍出去，“你好好干事，别分心瞎想。”
    “小姐...”
    “好了。”
    “噢。”
    银又去了卡洛琳那边报到。
    比第一次花的时间还要长些，这次消失了三天，瑟茜才重新见到他。
    他看着并不狼狈，精神也不错，脸色也很好，和平时没什么差别，仿佛去做的是一件微不足道、不足挂齿的小事。
    但瑟茜还是觉得心疼。
    嗯，她很心疼。
    于是他回来后，瑟茜没有让他做任何事情来服务她。
    她的本意是让他好好休息的。
    结果他反而慌了，觉得自己变得不被小姐重视了，非要从简的手里抢着事情做，端水倒茶、伺候她穿衣洗漱，方方面面都要来管。
    明明该好好休息的，回来之后还是在忙活。
    瑟茜叹了又叹，终于忍受不了将他拉进房间里，把他按在床上。
    “你该休息睡觉了。”
    “小姐，我不累的。”
    瑟茜摇头：“不，你累。”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是不是瘦了？”
    几天不见，她感觉他清减了不少。肯定是吃了不少苦吧，瑟茜自然产生这些想法来，于是看着他的目光更加柔和了。
    眼里的心疼不做掩饰，烫的银心里发颤。
    “小姐是不是，担心我了？”他盖住她的手，又在她的手心蹭了蹭，像只黏人的猫。
    瑟茜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说：“那当然了。”
    瑟茜是从小就被宠着的主，从来都是别人捧她的份儿，她少有主动给人提供情绪价值。
    瑟茜总是会用，银是她的执事，是她从小一起长大、能够信任的人，这样的话来作为借口。
    但除了对银存在着执事的服务需求外，她对他索取了更多的东西。
    她逐渐意识到，对她的执事有着超出寻常、不可替代的依赖。
    这种依赖反过来也让她不自觉产生了改变。
    比如，她会不安、会焦虑、会紧张、会担心、会心疼...
    她不喜欢看他皱巴巴一张脸的样子，不喜欢看他委曲求全、低三下四的样子，不喜欢他习惯性的低头垂眼，不喜欢他总是将自己摆在低位...
    这种体验很新奇，也让瑟茜茫然。
    她这个时候反而青涩起来，难以去判定这种依赖情感背后到底是什么在作祟。
    “小姐在想什么？”
    瑟茜回过神来，和银对视：“嗯？”
    银笑了笑，捏着她的手，故作轻松的开口：“小姐刚刚好像分心了。”
    “小姐是想到什么了？”
    他在瑟茜的事情上总是敏锐的。小到她一个眼神的变化都能立马找出来不对劲的地方。
    瑟茜迟疑犹豫了好一会儿：“嗯...”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能不能和他说。因为说出来，会很奇怪。
    她想说，她觉得他很特殊，所以她必须要将他绑在身边一辈子。
    但这话显得太过霸道，就像是她是不讲情理的恶霸绑匪。
    她的目光细细停留在他的脸上，扫过他的眉眼、高挺的鼻、柔软的唇，最后落在他被眼罩遮住的右眼上。
    这张脸无疑是俊美的。放在外面，喜欢他的人肯定不少。
    但是要把他留在身边，瑟茜肯定不会让他结婚生子，拥有一个家庭的。
    她知道，有了老婆孩子家庭之后，在他心里，哪怕是她的执事一责，她也排不上号了。她不会是第一优先级。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她问了这个愚蠢的问题。
    问完瑟茜模糊的回想起来，过去银也曾经问过她这样的问题。
    他有些惊讶，黑眸里清澈倒映着她略显平静的脸。
    “嗯？！小姐？”
    而他回答起来，不像平时那般干脆，支支吾吾，有些扭捏。
    而瑟茜看着他的反应眉头直皱。
    这么害羞？他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平静的表情被打破，瑟茜从他眼眸里见到自己因为嫉妒而显得丑陋的脸。
    她听见自己有些刻薄的逼问他。
    “为什么不回答？”
    “你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她是谁？”
    银怔了两秒，听出她语气中的酸涩和恼怒，唇角忍不住扬了起来。而他这样的笑，瑟茜更觉羞恼。
    她呵呵了一声，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算了，我不问了。”
    她立马起身准备离开，却被银拉住了手腕，挣脱不开。
    “小姐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他舔了舔唇，在瑟茜看不见的地方像是一条蛰伏在林中暗处的毒蛇，就等小动物无意踏进他的狩猎范围内，然后一击致命。
    “小姐很在意吗？”
    他这个时候感觉灵魂都在颤动，偌大的幸运砸在了他的头上。
    圈住她的手不自觉收紧，将她牢牢桎梏在原地。而他越发‘得寸进尺’。
    他说：“小姐，我不喜欢别人。”
    瑟茜甩了甩手腕，没甩开，脸恼的羞红：“我不想知道了，关我什么事！”她觉得自己刚刚真是多嘴，就不该多问的。
    但是她无意中瞄见了银的脸，看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布满了酡红，就像是喝醉了一样，看她的眼神迷离又缱绻。
    “小姐。”
    “我的错，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又开始哄她了。
    他说：“我不喜欢别人，小姐也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