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年一行四人进入渭南州后一直都是沿着官道向南而行。
官道宽敞,马儿跑的起来。
可行至这渭南难见的荒原深山处时,官道改了方向,转向了西边。
向南还有路,不过是人马踩出来的简单山路,没有官道平整开阔。
小路弯弯折折,钻进了深山。
易年与七夏发现异样对视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没有易年的指挥,面对着分岔路口,马儿也不知去向哪里。
昨夜起的雨,跑出了这么远,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就在易年与七夏疑惑的时候,桐桐从车里探出了头,说了句话。
易年转头看向桐桐,开口问道:
“怎么个不对劲儿?”
桐桐的眼睛盯着山路方向,手也指向了那里,开口说道:
“不知道,但就是感觉那里有事发生。”
如果易年是一个人,一定会前去看看怎么回事,可现在不一样。
带着两个小孩子,安全是第一位的。
两位师兄把两个宝贝徒弟托付给自己,自己便要把他们完好的送回圣山。
听见桐桐的话后,犹豫了一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指着向西的官道,开口说道:
“走那边吧,绕点远儿就绕点儿吧,路好走些。”
七夏没什么反应,走哪里,听易年的便好。
可就在易年准备喊着马儿向西去的时候,桐桐伸出手抓住了易年的手臂,看向易年的眼睛,开口说道:
“小师叔,我感觉咱们应该走这边。”
说着,松开了手,又指向了那向南的山路。
易年听着,开口问道:
“这边不是有事吗?”
“嗯,但没什么危险。”
桐桐点头回道。
别人说易年或许会有所怀疑,但桐桐说,易年不会怀疑。
这小姑娘,可比他算的准多了。
易年周天星衍术的皮毛,就能看看明天下不下雨。
还不准。
既然桐桐如此说了,易年也不犹豫,扯了下缰绳,指着山路方向,对着马儿说道:
“走这边。”
马儿听话,拉着沉重的马车下了官道。
这蜿蜒山路比青山那五里山路难走许多。
路两旁的野草长的老高,路面也有浅浅一层,平日里应该是有车马经过,但不太多。
易年看着地上的泥泞,知道这里的雨也下了许久。
马儿拉着沉重无比的马车,虽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泥泞不堪的山路,但不见任何疲态,依然游刃有余。
这力气,真没白养。
不过速度比起官道慢了不少。
桐桐把帘子挂在了一旁,与七夏和易年一起看着前路。
易年进了山路之后,一直小心观察,但天越来越黑,也看不出去多远。
只能靠着耳朵听着,可雨太大,掩盖了许多声音。
一直听不清楚,易年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方便用神识去探。
万一真出了变故,神识探路消耗过大,就可能没了应对未知的力气。
在几次马儿险些扎下山路后,易年下了车,打着伞来到马儿旁边,抓起缰绳,与马儿并排走着。
约莫一炷香后,忽然拉住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鼻子动了动,一股熟悉的味道钻了进来。
同时,一个不好的念头,进了脑海。
回头看去,七夏的目光也在此时投来。
看着易年,开口说道:
“方才没闻错。”
易年听着,点了点头。
抓着缰绳带着马儿快走了一段后,再次将马车停下。
扔下缰绳走到路边,弯腰抓起一把泥土,看着手中的物件儿,心猛然跳了一下。
转头对着七夏与桐桐,开口说道:
“在这儿等着,别过来。”
伸手接住七夏扔过来的龙鳞,反手握住,向着前方山路拐角走去。
二人点头,七夏的凤凰翎也到了手上。
易年与七夏的默契不用多说。
一个前去,一个便守着桐桐与剑十一。
易年打着伞快步走着,毫不在意落地的雨水脏了衣服。
反手握住的龙鳞,雨水从剑尖滑进了小手里。
现在有些分不清手里的湿是天上雨水还是手心的汗水。
大半心思都被雨中那越来越浓的味道吸引了过去。
这味道,易年闻过。
在十年前,在半年前。
在章家村。
在晋阳城北。
那味道,是血腥味儿。
雨中独有的血腥味儿。
易年走到小路转角,有声音进了耳朵。
“妈的,本以为能发笔横财逍遥几天,没想到碰见这么多假货,还害得老子挨了一刀。”
“嘟囔个甚,走这山路的哪有值钱物件儿,你他娘的在这儿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能不知道?完事没,回去晚了小心老大剁了你。”
“哪都有你,老子受了伤抱怨下咋了,还不让人说话了?”
“就是看你受伤,刚才那几个娘们儿才让你先选,提上裤子不记恩了?下次你他娘的往后排吧。”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妈的,今天真晦气,回去得烧烧香了。”
“别磨叽了,好了就赶紧走。”
“马上…”
......
嘈杂的雨声太大,听的不是太清楚。
但大概意思,易年懂。
双眼中再没了往日里的平和。
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要把雨夜燃烧掉的怒火。
一个箭步跃过山路拐角,落地之后,看见眼前的一幕,眼睛眯了起来。
怒火更盛!
小路拐角是块儿空旷地,空地上是个营地。
支着三个临时雨棚,雨棚下,有篝火。
虽然下着雨,但还燃着。
依旧能给雨夜带来亮光,也能给人带点儿暖意。
比起昨夜河边,易年四人的惬意,这里应该更热闹几分。
毕竟他们人多,有十几个。
可此时,再也没了需要火光温暖的人。
篝火有些孤独,变得越来越小。
或许是雨大,或许是没人添柴了。
雨棚旁边,一个支起的架子,上面绑着绳子,绳子上,挂着具尸体。
不知道那尸体生前叫什么,但易年认识。
昨夜,刚给他瞧过病。
只要一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可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身上易年亲手包扎的伤口露在了外面,白色的纱布被泥水染的很脏。
腿上固定骨头的木板不知去了哪里,大抵是被人拆了。
可能有木板,不好把人倒吊在架子上。
被吊在架子上的伙计,脖子上被人划了一刀,鲜血成柱,流到了下面放着的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口袋里。
不是布的,因为没往出渗。
架子左边,躺着八九个人。
也可能是十多个人,太乱,数不清。
有几个身上有伤口,脖子上也有伤口。
易年的记性是不太好,可昨夜刚见过的人,还忘不掉。
几个身上有伤口的,是那几名武者。
应该是他们有反抗的能力,交手时,受了伤。
剩下的没有反抗能力,都是脖子上两刀,一刀断气,一刀放血。
全都脸色苍白。
不是雨水泡的,是体内,没了血。
他们,比那伙计,要早吊了一会儿。
架子右边,也躺着几个。
一男,三女。
男的衣着华丽,不过有些脏。
昨夜还精明无比的眼神,已经完全涣散。
脖子上,一道深深刀痕,划破了喉管。
三个女的,赤身裸体躺在那里,任由雨水打着,没有半点儿反应,也没了半点儿生机。
身上那兽性欲望留下的痕迹以及那惊恐绝望的眼神,生前的最后一段回忆,一定肮脏不堪。
等那伙计被卸下的时候,应该就是他们被吊上的时候。
探亲路,成了黄泉路。
谋生路,成了不归路。
昨夜遇见的商队,昨夜离开的十几人,竟全部命丧深山!
易年昨夜往这些人离开的方向看了几次,虽只是一面之缘,可雨夜赶路,总盼他们好走些。
原以为不会再见,没想到真的又见了。
可这见,与不见,终是不见。
天人永隔,两不相见。
那伙计身前,一个彪形大汉,一手扶着那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口袋,一手晃着那不知昨天被自己掐了一下醒没醒来看见这一幕的伙计的身子,让血快些流。
那手法,娴熟无比。
腰上的刀,没有血迹。
雨一直下,冲刷掉了。
两人守在旁边,准备把那老板的尸体抬起。
这配合,也娴熟无比。
不远处,大约三十个人,都是腰插弯刀,把商队能用的东西尽数驼在了马背上。
不少已经上了马。
看样子,是要准备离开了。
其中一人肩膀上有条长长的剑伤,简单处理过,已经不流血了。
衣服歪七扭八,腰带胡乱系着。
应该是方才说话中人的一个。
这群人身上的气息,易年讨厌无比。
残忍,贪婪,漠视生命。
与许多年前出现在章家村的那些人一样。
马贼!!
昨夜只是想想,却没想到,竟真的有。
这群马贼看见突然出现的易年,目光全部投了过来。
尸体旁的三人也停了手中的动作,摸向了腰间弯刀。
远处一人开口喝道:
“不知阁下哪路朋友,雨大眼瞎,见不到为好,行个方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易年明白这应该是这伙马贼首领的意思。
自己悄无声息出现,孤身一人敢走在这深山老林,可能不是寻常人。
试探一句,真是路过,便能少生事端。
若有一丝胆怯之意流出,迎接自己的就不是言语,而是长刀了。
人命,在他们眼里,不值钱。
易年没有回答那人的话。
和一个即将要死的人说话,浪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