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鳞每一次抬起前伸,便有一人落马。
马走人留,总有血,红了地面。
或是背后血囊,或是喉前伤口。
泥地里挣扎几下,无力栽倒,一动不动。
待追到那大喝之人时,那人色厉内荏,对着易年喊道:
“我等只要有一人跑了,回去禀报大当家的,大当家与天师定会为我等报仇,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都没用,识相的话就赶紧离开,早早逃命去吧。”
易年没有说话。
手中的龙鳞便是回答。
听着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知道这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若不是被雨湿了裤子,会更加丢人。
易年看着身体忍不住颤抖的马贼,心里想着,原来,他们也会害怕。
而在那人眼中,在四散奔跑的马贼眼中,突然出现的易年,就是黑夜中的魔鬼。
蓝光过处,没有活口。
易年的斗笠压得低,只能看见半张平静的脸。
不是怕被人瞧见样子,只是因为下雨的关系。
龙鳞划过喉咙,剑身转动,再次甩掉血水与雨水。
收起后,将这马贼四当家五当家要往远处跑的马拉住。
两匹马的力量比不上易年,被生生拉住,逐渐安静了下来。
易年没有去管三人,静静等在了雨中。
没为他们的安全担忧,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修行之人。
七夏的红芒亮了几次,东边的马背上,再无一人。
脚尖轻点,回到了马车旁。
衣服有些湿,小脸有些白。
当初会放丛中笑一命的善良少女,在看见山里营地的惨状与知道马贼身后所背之物后,将那善良,暂时藏进了心底。
丛中笑是个杀手,却从没杀过人。
最起码,他不会对普通人动手。
而这些马贼,手里流的,尽是没有反抗能力的普通人的血。
对待他们仁慈,就是对无辜生命的残忍。
看了眼易年,没有说话。
西面逃走的马贼在看见追着自己几人而来的是个憨厚的小胖子后,逃跑中,有了还击的欲望。
但下一刻,便后悔了。
剑十一胖胖的身躯贴着草丛疾飞,腰间软剑入手。
在追到第一个马贼后,软剑横扫而出。
那马贼下意识横刀去挡。
生死攸关间,爆发了潜力,竟将剑十一的软剑挡了下来。
但剑十一接下来的举动告诉他,挡下也没用。
柔软剑身在被长刀挡住的一瞬间,弯曲起来,剑尖画了个圈,点在了马贼胸口。
没入三分。
巨大的力量也在这时传来,将体格强壮的马贼拍飞。
收回的软剑无意间划破的身后的血囊。
漫天雨水混着血水飘落。
与那马贼尸体,同时掉在了地上。
尸体溅起泥水,融进了雨水与血水中。
比营地浓了许多的血腥味儿钻进了剑十一的鼻子。
此时的剑十一没有心思去闻,胖胖的身躯再次疾飞。
软剑如同灵蛇般,缠上了下一个人的脖子。
同样的血,同样的红。
身经百战的马贼,面对着小孩子模样的剑十一,没有一点儿反抗的能力。
与这个世界告别,只是时间问题。
南边,也有故事上演。
比其余三个方向,少了许多血腥。
那易年看着很眼熟的星盘,从桐桐手里飞出,向着南方而去。
星盘飞行的途中越变越大,从巴掌大小变成了方桌大小。
闪着星光,易年看清楚了。
师兄,对他这徒弟,还真好。
桐桐翻身上了车顶,双手结印,星盘中,四道星光沿着四个方位落下。
星辉横移,形成了一个锥形空间,将马贼尽数困在了里面。
右手轻轻下压,又有六道星光从星盘出现,随着桐桐下压的动作,一道一人,贯穿了马贼身体。
血囊尸体落地,星盘飞回。
易年没见过桐桐出手。
但她的境界在哪,虽只是凝神上境,但比普通人强的太多。
对付些凡间武者,不成问题。
剑十一以前说过,桐桐与他们的修行方式不一样。
易年原本以为这小姑娘是专修周天星衍术,以算天下大事,不善于出手对敌。
可今天这出手的方式,让易年知道,这小姑娘,还有这么一面。
最起码从没见过星盘与周天星衍术还能这么用。
不过也正常,能入圣山天衍殿主眼的,定有过人之处。
圣山收徒的眼光,真的不错。
七夏回到马车旁的时候,剑十一也回来了。
桐桐从车顶跳下,巴掌大的星盘放在了腰间。
易年牵着马过去,在几人身前停了下来。
看着三人,没有说话。
三人高矮不同,长相不同,胖瘦不同。
但此时,有些相同。
脸色,都苍白无比。
那苍白无比的脸上,尽是难受神色。
忍着微微颤抖的身子,任由雨水打着。
被打斗惊动的马群易年没有去管,跑了没多远便停了下来。
三三两两,低头吃着草。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一丝停下来的迹象都没有,在这空旷的荒原中,浇着夜色。
渐渐,空气中有了腥味儿。
方才丧命之人的血,还有身后背着的血囊。
有些破了,有些没破。
不远处的林子里,挨着荒原最近的几棵树上,落着几只乌鸦。
哇——哇——的粗劣嘶哑声,在雨夜中,难听的很。
一阵从北面吹来的风,将雨吹的斜了些。
也把留在原地的味道,送进了面向北方的三人鼻子。
闻见这比山里营地浓得多的血腥味儿,脑海中不断回忆着方才那短短片刻但印象深刻的画面,脸色,越来越难看。
血水,雨水,泥水,在地面慢慢汇聚。
流过草根,慢慢向下。
后来马贼身上背的血囊告诉易年,今夜,死的人太多。
不只马贼。
雨水,冲不净落在地里的血。
冲不掉马贼手里的血。
冲不走无辜之人流下的血。
也冲不走,四个年轻人复杂的心绪。
除了那烦人的乌鸦叫声,荒原陷入了沉默。
易年见过落北原。
在那阴雨七天,见过被血染红的草。
这里的草没那里茂密。
只是暂时。
或许明年的这个时候,也会茂密起来。
风吹过的味道,同落北原一样。
呕~呕~
一声呕吐的声音发出。
不知是谁,最先忍不住了。
易年正抹着斗笠上的雨水,没看见。
随着第一个声音出现,后面两个紧随其后。
三人扶着马车,各找一个方向,同时吐了起来。
之前与他们说过杀人的感觉不好。
但别人说的,永远都没有自己体会的深。
易年看着,没有上前帮忙。
这关,要他们自己过。
就同很多年前的自己一样。
将两匹马拴在马儿旁边,转身去追那些驮着尸体悠闲吃草的马。
上面的尸体一一解下,放在了荒原上。
将马群中的马一匹一匹拴在了树上。
又把后来的马全追了回来,拴在了一起。
不能让它们跑了。
万一回去只见马不见人,留在家里的人会起疑。
跑了的话,茫茫深山没处去寻。
引路的话,留下两匹就够了。
听着呕吐声伴着雨声还在继续,易年来到尸体旁,腾空而起,一掌拍下。
无声中,荒原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大坑。
将尸体尽数扔在了里面,用土草草掩埋了起来。
身死债消,没必要为难尸体。
之前把他们带过来,只是不想把这些恶人与商队的可怜人葬得太近。
这回,没有墓碑。
连个包也没有。
他们不配。
做完这一切,再次回到车前。
看着面色更加苍白的三人,摇了摇头。
从车里取出三个水袋,旁边安静等着。
抬头看了看天,又湿了脸。
算着时辰,应该快亮了。
不过亮了,也不会太亮。
这场雨,好像没有头儿。
明天,依旧是个雨天。
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个声音小了。
低头看去,七夏拍着胸脯,慢慢直起了身。
不知是吐完了,还是没有东西可吐了。
易年把水袋递了过去,七夏伸手接下。
接时,手有些抖。
喝时,手稳了下来。
没有咽下,只是漱了漱口。
易年看着逐渐稳定下来的七夏,没想到她这么高的境界,竟是第一次杀人。
或许以前也杀过,忘记了。
不过易年觉得,应该没有。
没有原因,只是觉得。
走了两步,伸手帮七夏拍着后背,顺着气儿。
桐桐是第二个问易年要水袋的人,接过后,没了说谢谢的心思。
扶着马车漱着口,时不时还会干呕几下。
剑十一有些惨,吃的多,又被血囊溅了一脸的血。
吐的最严重。
拿起易年手中最后一个水袋,大口往嘴里灌着。
一袋的水下了肚,直接把水袋丢在了地上,伸手接着雨水洗着脸。
少时,离开山里营地时三张坚定的脸,又出现在了易年面前。
比那时苍白了不少。
易年将斗笠取下,一张比几人正常许多的脸露了出来,开口说道:
“杀人的感觉是不是很不好。”
三人听着,没有动作。
易年顿了顿,再次开口:
“继续跟着我,还是在这里等我?”
身体没动,眼睛动了。
同时看着易年。
坚定,依旧。
修行之人的意志,比普通人坚韧的多。
易年看着,笑了笑。
只有一抹,只有一瞬。
易年知道,这几个人,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强许多。
只是吐,却没有害怕杀人。
“收拾收拾,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