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这大当家不会开口,没想到却开了口。
马贼们有圣山弟子处理,等在这里就好,既然人家说话,那便回上几句。
转头看了看那和徐林一模一样的脸,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开口反问:
“你觉得呢?”
那大当家听了,眼中,闪过一丝波澜。
初春的时候,晋阳下了一场大雨。
北疆妖族到了落北原。
城大人少的晋阳空了七天。
死了好多的人。
军人。
力保晋阳不失的可敬军人。
那一战,没有赢家。
妖族被突然杀到的逆戟军重创。
晋阳守军同样如此。
或许这半年,是徐林最难熬的半年。
事情太多。
重振旗鼓,培养新人。
然后等着自己亲手选出的人,有一天,站在城头,面对妖族。
好,自然是谈不上的。
大当家看着易年,恢复了沉默。
身子动了一下,很轻微。
易年看的出来。
他想擦掉脸上的雨水,不过周身被截脉指封着,动弹不得。
比常人略小的手在那大当家的身上快速点了几下,僵坐许久的大当家活动了下手臂。
看向易年,开口说道:
“你不怕我跑了吗?”
易年听着,笑了笑,摇了摇头。
四象境界,大抵是打不过通明的。
跑,也是跑不掉的。
被解开穴道的大当家活动了下手臂之后,把脸上的雨水抹了下去。
不过没什么大用。
几个呼吸过后,依旧下着的雨,又落满了脸。
和初春的晋阳一样,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抹了几次后,便不再动了。
学着易年的样子,任由雨水淋着。
看着同样坐在演武场淋着雨的马贼,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易年,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
“想报仇吗?”
易年抬眼看去,开口问着。
“就是问问,死也死的明白。”
“易年。”
名字,没什么好隐瞒的,特别是对一个将死之人。
“为何会来这里?”
“你的手下,杀了我朋友。”
“哦?他们还有这等本事?”
那大当家有些好奇。
易年与七夏方才演戏后的出手,让这四象中境的大当家与那天师大吃一惊。
暗算于人,被反击后没有一丝还手的机会。
一掌,这少年仅仅一掌,便擒下了自己。
这种实力,太过夸张。
那他口中的朋友,在这大当家看来,也绝对不会是简单人物。
这才有此一问。
易年听着,脸色变了变。
指着昨夜出发的方向,开口说道:
“前天夜里遇见了一只商队,他们去平凉城进些货物回家去卖。”
说着,指了指还带在手腕的金色手环。
“就是这个,他说过几天他们那有节日,这个东西紧俏的很,倒买倒卖能赚上一笔。”
“然后呢?”
易年看向这大当家,不知怎地,下意识里忽略了敌人的身份。
或许,是他有着一张与印象中不错的徐林一样的脸吧。
还有,在自己说故事的时候,有人恰到好处递上一句然后呢,这种感觉很好。
在晋阳军中与龙桃周晚傍晚看天的时候,三人闲聊,易年便会不时问上一句然后呢。
然后周晚的话匣子就收不住了。
医馆里,也是。
听着这句恰到好处的然后呢,易年继续开口。
“然后他们为了赶快回去,那天夜里赶着夜路走了,等再遇见的时候,你的手下已经在打扫现场准备返程了。”
“他们对你很重要,还是作为一个修行之人,便要惩恶扬善?”
易年听着这不算问题的问题,摇了摇头,想了想,开口回道:
“重要说不上,毕竟我连他们叫什么都不知道。”
“那这算什么朋友?万一清风寨的实力不是你能惹的起的呢?”
“一面之缘也算的,那时也没想过你们有什么实力,觉得该来,便来了。”
易年的回答很简单,也很诚恳。
大当家听着,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有时很怪,两个之前还剑拔弩张的人,此时聊起天,却没有半分隔阂。
“你很恨马贼?”
大当家问了个很怪的问题。
哪里有人会不恨呢?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易年倒是觉得没什么,问了,那便答。
反正他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了。
点了点头,开口回道:
“第一次杀人,杀的便是屠了村的马贼。”
说着,那个躲在草垛里瑟瑟发抖的魁梧身影,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虽然他现在过得很好,可那童年的可怕回忆,是一辈子的伤。
“他们也是为了活着。”
大当家看着易年,说了句十分矫情的话。
易年听着,摇了摇头,指着下面被捆的严严实实的马贼,开口回道:
“一个个身强力壮,就算家里没田,倒买倒卖,打打短工,想过得好些,便勤快些,总能活着,当他们拿起刀,砍在那些无辜之人身上的时候,便不配活着了。”
说着,看向那大当家,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继续开口:
“你不用与我讲那些可怜人的大道理,当你们开始杀人的那天起,便要做好被杀的准备,或早,或晚,这天总会来的,不是我,也会有别人。”
易年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轻。
“若我说之前我说的话是真的,你信吗?”
“什么话?”
“清风寨初始,真的是劫富济贫。”
大当家回着。
脸上,出现了一丝苦笑。
易年听着,点了点头。
“我信。”
因为在这大当家说话的时候,仔细听了听。
心跳,没有半分起伏。
气息,也没有一点儿乱。
“哦?为什么?”
易年的回答,让这大当家好奇了起来。
他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说信,便是真信。
易年总不能说听出来的,看向大当家,开口回道:
“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你们,所以你没必要骗我。”
从营地一路追到这里,加上入寨之后的杀伐果决,整个清风寨都知道,这少年,不是来做客喝茶的。
有人死了。
而且死了许多。
这还只是昨夜遇见的。
不管原来如何行事,劫富济贫还是行侠仗义,都已经不重要了。
杀人,就要偿命。
“哈哈哈~~~”
这大当家听着,忽然笑了起来。
笑声透过雨幕,传遍了整个演武场。
地上坐着的马贼抬头看去,眼中充满了疑惑。
大当家这是疯了?
这种时候还笑的出来?
也不知笑了多久,或许是笑不动了,或许是不想笑了,爽朗中带着一丝悲哀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
伸手捂着了嘴巴,咳了起来。
停止后,手心一摊。
上面,有些红。
易年看着,不知是自己方才那一掌太过用力,还是七夏震散他元力的那一掌没收住力气。
不过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大当家和易年一样的想法,把手上的血胡乱在湿透了的衣服上擦了擦,看向易年。
脸上没了笑,也没了哀。
“你这人很有趣。”
易年听着,今夜,第一次不知如何回答。
很多人都说过自己有趣。
丛中笑说过,潇沐雨说过。
周晚说过,白笙箫也说过。
可却一直不知,有趣在哪里。
只觉得平日里闷的很,和有趣沾不得半点儿的边。
想了想,开口回道:
“你也很有趣。”
不会回答,那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一个四象境界的强者,跑来当马贼。
从这些马贼战斗时体现出来的作风,这人,有名将之姿。
按理说他若是留在军中,现在的地位比起徐林,只高,不低。
所以很有趣。
那大当家没有接过易年的话头,而是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会认识我哥?”
“晋阳的时候见过,他还送了我一辆马车。”
易年如实回着。
不过马车已经卖了,马儿也养的变了样子。
“妖族攻城的时候?”
大当家继续问着。
易年点了点头。
“上阵杀敌的感觉如何。”
易年听着,叹了口气。
“我是个大夫,第一天在城头见了眼妖族后,便一直待在伤兵营里。”
大当家听着,眼睛瞪大了许多。
“大夫?”
易年点了点头,很诚恳。
“我虽资质平平,可也瞧得出你的不凡,这里消息也算灵通,试比高上技惊四座的修行天才,会是一个大夫?”
“不可以吗?”
易年反问着。
那大当家听着,愣了一下。
半晌。
脸上,苦笑又挤了上来。
“当然可以,我一个曾经的军人都能落草为寇,你一个修行之人当个大夫,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之前都是猜测,直到这大当家亲口说出行伍出身的话后,易年那好奇劲儿上来了。
开口问道: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好好的军人不做,跑来当马贼?”
那大当家听着,又一次将脸上的雨水抹掉,开口回道:
“马贼有什么不好,快意恩仇,自由自在,想打便打,想杀便杀,谁也管不得。”
“你在说谎。”
易年听着,淡淡说着。
没听心跳,但知道他在说谎。
易年的声音很轻,可在这大当家的耳中,很响。
方才满脸豪气,被一句话,定在了那里。
慢慢,变了感觉。
豪气冲天,成了无限回忆。
扭头往北方看去。
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
无尽的黑暗,看不出去多远。
看远了也没用。
北面是个断崖,没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