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听见仓嘉的回答,易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仓嘉有着很重的口音,起初只以为他来自北祁或者南昭的偏远部落,没想到他竟然来自遥远的西荒。
回想起净土中的第三面镜子上的场景,在结合方才仓嘉的话,易年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那豪华宅子以及下人们无微不至的照顾,根本不是周晚口中的有钱人家那么简单。
能得到那种待遇,只有一个解释。
仓嘉来自皇室,而且是西荒诸国中比较强大的存在。
想到此,不禁觉得当初送仓嘉钱财的举动有些好笑。
嘴角升起一抹苦笑,开口道:
“没想到你竟然深藏不露啊…”
听着易年的调侃,仓嘉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开口道:
“易兄弟知道了?”
还没等易年回答,花想容不屑道:
“傻子才猜不出来…”
前脚刚说少一楼要对西荒有所动作,后脚仓嘉就遇到了袭击,以花想容的老道经验和缜密心思,这点儿线索就足够猜到仓嘉身份了。
远在中原的皇子被人暗杀,这理由足够西荒出兵中原了。
看着花想容那不屑神色,仓嘉略微显得有些尴尬,没有理会花想容,而是转头看向易年,歉意道:
“易兄弟,小僧并非刻意隐瞒,而是…”
易年摆了摆手,开口道:
“不用如此,你什么身份不重要,我认识的只是当初与我一同救人的小和尚,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不过有个事儿我必须和你说下…”
“什么事儿?”
仓嘉一脸严肃,不知易年要说的是什么。
人家一心一意帮你,你却在开始就隐瞒了身份,甚至从未主动提起过,这种欺骗,换成谁来都不好接受。
在听见易年的话后,仓嘉便做好了打算,无论易年要说的事是什么,只要他能办到,一定照做。
易年看着仓嘉,笑了笑,这一笑,又让仓嘉紧张了几分。
瞧见小和尚的反应,易年开口道:
“以前我穷的很,还请你吃了那么多顿饭,以后有机会你都给我补回来啊,顿顿有肉的那种…”
身为皇子,就算是蛮夷之地的皇子,那也比中原绝大部分人日子好很多。
能让周晚说上一句有钱人家,可见那是真的不差钱。
听见易年说的事儿,仓嘉长长出了口气,脸上的紧张与凝重明显减少,立马开口道:
“好说好说,只要易兄弟有胃口,西荒特色美食绝不重样儿,不过…”
说着,犹豫了下,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僧衣,继续道:
“不过得等小僧回了西荒…”
现在让仓嘉请客不现实,从那破旧僧衣就能看出来,他身上绝没什么钱财。
这点易年倒是挺佩服仓嘉,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皇子竟能吃得了苦行僧的苦。
看着仓嘉那认真神色,易年忍不住笑了下,开口道:
“开玩笑的,咋还当真了…”
瞧见易年反应,仓嘉也笑了下,易年说的真话假话他自然听得出来。
旁边的花想容看着仓嘉那副样子,没好气的白了仓嘉一眼,转身去了院外,估计是看方才那杀手留下的痕迹去了。
瞧见花想容出去,易年请着仓嘉入座,有些感慨道:
“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西荒的皇子…”
仓嘉轻轻叹了口气,“皇子身份乃是天定,小僧选择不得,如果可以,小僧反倒希望出身在普通人家,好好念经修佛…”
易年同样听得出仓嘉说的是真话,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仓嘉会放弃皇子身份跑出来当个苦行僧。
真的只是因为喜欢修佛吗?
或许是看出了易年的心思,仓嘉开口道:
“易兄弟对西荒有了解吗?”
易年摇摇头,开口道:
“多是书本上瞧见的,没去过也没见过…”
书本上的记载有着时间上的差异,以前的东西很可能早就变了。
仓嘉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
“西荒与中原比起来略小一些,但身处蛮夷之地,物产资源与中原地界没法比,百姓日子更是苦不堪言,加上常年战乱的原因致使教化不开,大多数孩童拿的不是纸笔而是刀剑,一代又一代传下来,其民风彪悍程度可想而知,民风如此,加上争地夺活,战争自打我记事起便没有停下的时候…”
仓嘉说着,神色黯淡不少。
或许他的脑海中此时正回忆着西荒的血腥画面。
易年拍了拍仓嘉的腿,开口道:
“多年以来就是这样,谁都没有办法…”
仇恨,永远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化解的。
听见易年的安慰,仓嘉苦笑了下,开口道:
“我知道,但西荒若是一直如此下去,不知还要流上多少血才能换来和平,难道真的要等到把人都打没的那天吗…”
易年听着,也叹了口气。
对于西荒的情况,易年只能在心里表示同情,没有任何办法。
其实这世间有人有办法,不说圣山西岭,就是南昭北祁都可以终止西荒的战乱,但他们都没做。
因为那一片蛮夷之地在两个大国看来没有任何价值,侵占那里不仅费时费力,还得不到任何好处。
人吗?
中原不缺。
物资,中原也不缺。
只要派兵驻守天虞山便能一劳永逸,傻子才会白费力气去带给西荒和平。
而且万一西荒真的和平统一了,天知道它会不反咬一口,把战火带来中原。
听得出易年叹息中的意思,仓嘉继续道:
“我生在西荒布达,布达在西荒是数一数二的大国,只有白林、哈东、多尔几国能比,虽然也是常年征战,但身为皇子的我却从小锦衣玉食,根本不用像普通人那般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照顾我的宫女生怕我磕了碰了,一步不敢远离,就连读书不用功,教训的都是伴读而不是我,那时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天命,而我的命好,甚至还能修行,只要按部就班走下去,便能成为布达王,然后带着我的军队继续征战,给国人抢夺更富饶的土地,虽然也有可能被别人抢回去,但再打回来就好,因为西荒一直如此,可当我第一次踏上战场,看着那尸横遍野满目疮痍的场面,我连呼吸都做不到,更别说成为布达王以后带兵征战了,回去之后我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可脑海中的画面却不停闪现,怎么也忘不掉,可人间,不应该如此…”
仓嘉说着,声音渐渐消失。
没有哭,但神色茫然。
不知如何安慰,易年只能给仓嘉倒了杯茶,往仓嘉身前推了推。
他也见过那等惨状,亲眼所见与书上看到的真的不同,那种环境下,真的就连呼吸都困难。
良久,仓嘉终于回过了神,苦笑了下,歉意道:
“让易兄弟看笑话了…”
易年没说话,把放凉了的茶水倒掉,给仓嘉又倒了一杯。
仓嘉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易年开口道:
“那你为什么会来中原呢?”
仓嘉放下茶杯,“把自己关起来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一本经书,里面记载着西方极乐,也说着人间的真善,那书里面的世界,正是我所希望看见的西荒的样子…”
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很旧的书递给易年。
易年接过,小心翻开。
看过。
《一元经》…
一元初始,万象更新。
最易入门的佛经,也是内容最难做到的佛经。
世间真善,万法归一。
这经书,或许从看见那天便没离开过仓嘉吧。
仓嘉抬头看向夜空,开口道:
“杀戮永远解不了西荒的乱,一直下去只会将仇恨越积越深,西荒需要改变…”
说着,转头看向易年,问道:
“易兄弟,你知道西荒缺什么吗?”
易年一愣,想了想,喃喃道:
“资源?”
仓嘉摇头。
“统一?”
仓嘉继续摇头。
“不知道了…”
仓嘉听着,苦笑了下,“易兄弟这等聪慧之人都想不出,西荒成为如今这样也是必然…”
听着仓嘉的‘夸奖’,易年也不知如何回了,开口道:
“西荒缺的到底是什么?”
仓嘉叹了口气,看着易年手里的佛经,神情逐渐变的虔诚。
看见仓嘉的目光,易年似乎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
仓嘉开口道:
“其实西荒的人们需要一种精神寄托,一种能让他们放下仇恨,追求和平的信仰,我相信,佛法能给他们带来指引…”
仓嘉说着,站起身来,眼神坚定地望着远方,仿佛看到了西荒未来的模样。
西荒缺的不是物资,而是精神,或者说,是信仰…
所以仓嘉放下了一切远赴中原,他想在中原修佛,习得大乘佛法之后再回西荒,把真善佛法传下去。
或许改变不了眼下的慌乱,但只要佛法扎根在西荒,只要佛教思想开始流传,便能影响到后代的人。
一代又一代的微小改变,总有一天会见成效。
中原有圣山作为信仰之地的存在,易年深知圣山在离江两岸百姓心中的地位。
信仰,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
看着仓嘉,易年只有一个感觉。
佩服。
这条路有多难,或许只有仓嘉自己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