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齐王府里,祈钰单手撑着头,双目放空地盯着眼前这一桌子菜。
李伯见她迟迟未动筷子,不免有些着急,“王妃,可是这饭菜不合胃口?”
祈钰回过神来,冲他摇了摇头。
“没有,我只是……在等王爷回来。”
李伯神色一顿,觉得她今天有些奇怪。
自从厉明诀进宫复命后,整个人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
祈钰忽然想起住在后院的宋凌,问了一句:“人已经安顿好了吗?”
李伯点点头,忙回道:“院子下午就打扫好了,这位……已经住进去了。”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陌生男子。
下午,祈钰把人带回来的时候,说那人要在王府里住下的时候,把他给吓了一跳。
但祈钰不说,他也不好多问。
祈钰喝了口茶,淡淡道:“叫他宋公子就好。”
“是。”
说话间,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个人。
厉明诀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看着满桌子未动过的饭菜,蹙眉道:“把菜给撤了,重新做。”
祈钰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连忙摆手道:“不必了。”
厉明诀看向一旁的李伯,“怎么回事?”
李伯笑道:“王爷莫急,王妃这是在等您回来一起用膳呢。”
厉明诀神握着帕子的指尖顿了一下,被寒风吹冷的一颗心重新漫上了些许暖意。
他神色缓和地坐下,说道:“菜都冷了,还是撤了,叫厨房再热几个菜过来。”
“是。”李伯冲周围站着的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她们退到门外,不要在里面打扰王爷王妃。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相对无言的身影。
“以后太晚了就不必再等了。”厉明诀轻咳了一声,打破了空气中这股若有似无的尴尬氛围。
祈钰将手中已经空了的茶杯放下,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她其实也有些费解,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何对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突然失去了胃口。
好像没有人陪着,吃饭也不香了。
可她从前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的,这又是什么时候养出来的习惯?
厉明诀见她低头不语,以为她还在埋怨自己回来得晚这件事。
当下便温声说道:“往后我都回来得早一些。”
祈钰抬眼看他,“王爷不必……”
厉明诀却打断了她的话,神色认真地看着她:“本王说到做到。”
剩下的话哽在了喉间,祈钰就着口茶把它又给咽了下去。
半晌,才答道:“好。”
她虽然心大,但也不是不知好歹。
若有人要把她放在心尖上,对她的每句话都拿出十分的认真来回应,她自然应下。
能不能做到另说,有这份心便已足够难得。
后院里,宋凌用了晚饭,便在房间里看书。
在黑风寨的五年里,他没敢碰过书。
那群土匪不是好相处的,见了书这种稀罕玩意便要拿去撕碎,然后再一把火烧了。
眼下,住进了齐王府里,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捧起那几本卷旧时爱不释手的策论。
烛光摇曳,影影绰绰地照出一个人影。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有人踩着院里的石子正在走来。
宋凌神色一变,起身走到门后,手抵着门闩,语气有些警惕地问道:“谁?”
来人轻笑了一声,拖长语调不正经道:“宋大人,是我。”
宋凌连忙开了门,见到一身黑衣打扮的祈钰时,神色微怔。
“王妃?”
又看到了祈钰身后站着的那人,连忙退后一步,拱手道:“王爷。”
厉明诀将祈钰一把拉到自己身旁,对宋凌道:“到书房来。”
宋凌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不知道这大半夜的去书房干嘛。
进了书房,李伯早已差人送来了一壶热茶和几个杯子。
祈钰自顾自倒了一杯,又给姿态拘谨的宋凌也倒了一杯。
宋凌有些战战兢兢地接过,一抬首,果然看见厉明诀双眼凌厉地瞥了他一眼。
他手抖了一下,差点把这杯茶给洒了。
王爷醋劲这么大的吗?
祈钰浑然不觉,找个位置坐下后,才冲厉明诀抬了抬下巴,“你来说。”
厉明诀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
这小没良心的,就知道支使自己做事,连杯茶都不舍得给他倒。
他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自己默默倒了杯茶,才开口道:“方才,蔡大人来报,说黑风已经找到了。”
宋凌神色一凛,又听见祈钰说道:“人现在正在安王府上。”
“王爷为何不抓他?”宋凌有些没想明白。
抓了黑风,不就能逼他供出厉明安了吗?
厉明诀没有像跟蔡麟说话那样直白,只道:“眼下,放了他比抓了他的价值更大。”
宋凌沉默,那颗多年不问朝堂之事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
他不是蔡麟,需要厉明诀掰开了揉碎了才能听得懂。
“王爷的意思是,故意放走黑风是为了让他和安王互相撕咬。”
“不错。”厉明诀微微点头,“黑风留在我们手里是一颗棋子,我们能严刑逼供,厉明安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
祈钰接着说道:“但如果他平安无事地回了安王府,那他就成了一颗炸弹。”
她也不管这两人能不能听得懂炸弹这个词,只要意思表达出来就行了。
“那黑风到了安王府上,安王不也可以杀了他吗?”宋凌又问道。
厉明诀微微勾唇,“黑风手上多的是他的把柄,他怎么敢呢?”
宋凌彻底悟了。
是啊,黑风和厉明安勾结多年,两人可以说是亦敌亦友。
黑风既然敢去找厉明安,自然是知道他不会轻易把自己给杀了。
“那官银一事,王爷打算如何做?”宋凌面色沉重,喉间漫起一股腥意。
他这五年每日都活在痛苦之中,闭上眼就是枉死的一百多条人命。
可大仇未报,他还不能死,否则又有何脸面去见那些因为他不明不白死去的同僚。
祈钰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故意装作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语气玩味地说道:“自然是把锅甩回去了。”